第二百零一章:無回
兩個人默默地蹲在三尊石猿之前,不知該做什麼!
周圍緩緩流動的水聲與寒意,令人隱隱不安,彷彿聽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一般!
「這裡還有兩尊石猿!」呂清洵突然打破沉默道。
「什麼!在哪裡!」顏清凌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四下張望叫道。
「就是我們兩個!」呂清洵見她那模樣,啞然失笑道。
顏清凌愣了一愣,重新蹲下來,苦笑道:「說得對,我們蹲在這裡都快成石像了!」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呃!」顏清凌摸出玉劍,儼然又要往自己手腕上劃去!
一隻手抓住了她。
「疼痛只能暫時麻痹你的恐懼罷了!就像這些石猿蒙蔽自己的感官一樣!」呂清洵看著她道。
顏清凌眼神黯然,看了呂清洵一眼,卻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玉劍!
「我們說點話吧!」好一會,顏清凌緩緩道,帶著綿長的倦意!
「好!」呂清洵趕緊道,以免她再傷害自己。
又是一陣沉默,似乎兩個人都不知如何開頭。
「咳咳,你!你小時候怎麼會老是被關禁閉呢?」呂清洵無所適從道。
顏清凌瞥了下,一嘟嘴像耍性子般道:「不行嗎?」
呂清洵沒想到自己一開口就起衝突,心嘆女人真難伺候還是鴛鴛好,慌忙道:「我是覺得你是個聖女應該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又有學霸女神光環,是師傅的寵兒才對,怎麼會經常被關罰禁閉呢?」
顏清凌眼神中似乎掠過了什麼,好一會,她失神地環顧了一下濕漉漉的四周,嘆息一聲道:「因為我娘親是宗門叛徒!」
「什麼!」呂清洵有些意外道。
「無所謂了,反正今天也難逃一死!」顏清凌嘴巴勾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我的娘親背叛了冰心齋,欲逃亡八卦真門,我父親顏起麟是冰心秘門之人,受命將其抹殺了!」
「你父親殺了!你娘親!」一瞬間,呂清洵心頭如受重鎚,似乎這幾個字隱射到了他內心的什麼。
「他對冰心齋忠心耿耿,勝於一切,羅浮戰役爆發后,他甚至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拋在了宗門裡,毅然受命趕赴戰場,最後殞命於此,連屍骨都找不到!而他的女兒,那時還不會走路!」顏清凌語氣有些漠然道,似乎對此耿耿於懷。
「這跟你被關禁閉有何關係嗎?」呂清洵不想讓她再埋怨下去,轉回正題道。
「我娘親是宗門叛逃者,小時候,整個宗派里的人都看我不順眼呢!尤其是女孩子!」顏清凌聳肩自嘲笑道,「我那時候是個野蠻丫頭,一被人嘲弄就咧著牙衝過去跟人扭打成一團,師傅每一次都會將我丟進禁閉室里,叫我好好反省!我在冰心齋里,沒有一天是過得開心的!」
「呀,你的童年可真不好過呢!」呂清洵感慨道,他可以想象得出那種被孤立的感覺。
「不,也不完全是壞事,上天總會照顧傻丫頭的。」顏清凌釋然莞爾,動人心魄,她道,「後來我關禁閉的時候,遇到了這輩子最重要的兩個人!」
「哦?」呂清洵挑挑眉毛好奇道。
「是兩個小孩子,一個與我同齡,叫小慧,就是剛才那丫頭;還有一個比我們大幾歲的,便是段無回師兄!」顏清凌眼眸中閃著光芒,如同記起記憶中最美好的東西。
「不是吧,剛才那丫頭是你朋友啊,看她對你出招那架勢,可真是生死之交啊!」呂清洵吞口水道。
「小慧她就是那樣潑辣的丫頭!」顏清凌回憶著笑道,「有一次我被人欺負哭了,她掄著燒火棍跑過來,大破對方的冰心寒夜劍法,可威風呢,直到現在寒劍分閣里還有人用燒火棍做法寶!」
「既然曾經是朋友,你們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呂清洵有些惋惜道。
「唉!說來話長。」顏清凌貝齒輕咬朱唇,摟著自己肩部,道「她之所以會對我咄咄相逼,是因為她覺得是我害死了段無回師兄!」
「那段無回又是怎麼一回事?」呂清洵皺眉道。
「從在禁閉室第一天認識段無回師兄,我和小慧兩個人便被這個滿面笑意的大男孩吸引了!」顏清凌笑容展露得那般甜蜜,直讓呂清洵有種酸意泛起,「每一次我和小慧被關進黑暗冰冷的禁閉室里,他都會賄賂長老將其也關進來,然後他會用某種奇異的秘法讓自己的身體發光,在黑暗中跳滑稽的舞,逗我們開心,驅散我們心中的恐懼!」
「發光跳舞!這是螢火蟲在求偶吧!」呂清洵小聲嘀咕道。
顏清凌並沒有聽見,繼續道:「十幾年來,他如兄如父,守候在我們身邊,身為秘門之人,即便緘默不言,眼睛里倒映著暖陽的慵懶,只是帶著笑意偷偷朝你眨眼,便知道他永遠都是那個在黑暗中發光發熱的大男孩!」
「我喜歡他,段無回師兄!」顏清凌深深道。
呂清洵假裝不在意這句話。
「所以我拚命地努力,從長老親傳弟子,走到了冰心齋聖女,總是覺得哪怕有一絲鬆懈,便會被天賦異稟的段無回師兄所拋下!這是一個好強的女孩子喜歡一個人的古怪方式吧!」顏清凌笑笑,儼然打開了話匣子道,「可是我卻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小慧也喜歡段無回師兄,而且,那是深深的愛!」
「看到我們倆個走在一起,她會遠遠躲開;與我獨處之時,也變得鬱郁寡言,雖然只是風輕雲淡地交談,卻已經能察覺到字裡行間的距離!她從未提起過對段無回師兄的愛戀,只是拚命地努力,一心只想追上我們,卻永遠無法趕上,她活得比我們要辛苦太多了!後來,發生了那件事!」顏清凌言語顫抖著,手指互絞得發紫。
這時候,水已經漫到了他們的腳踝處,顏清凌卻似乎毫無感覺!
「那時候,段無回師兄已經是秘門之下的翹楚,從未有秘門之人像他如此在宗門之內深得人心!他似乎有一種令人對其產生信賴的天賦,彷彿暖陽一般自然,連我師傅紫韻仙姬都打趣說要把他的頭像印在冰心齋的玉佩上!」顏清凌一點點道來,語氣卻是沒有歡愉之感,幾乎已經忘了呂清洵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我正在五色藤湖上練劍,一個同門弟子滿身血污跑來,說是段無回師兄受命前往雲霗峽執行任務,不料那裡早有埋伏,如今遇險受困,苦戰不出!」
「於是我心急如焚地與無回師兄耄下幾個師弟火速前往雲霗峽,到了那裡,看到了許多冰心齋弟子的屍體,據一個還有氣息的弟子說,段無回師兄剛被八卦真門的人擒下帶走了。」顏清凌深吸了口氣,道。」眼見滿地同門弟子的屍體,在場的冰心齋弟子亦是紅了眼,我們一批人完全不顧後果,隻身殺入八卦真門的九宸宮域,浴血而戰,死傷極為慘烈,甚至連禁術都用上了!」
「終於,我們在七傷宸見到了他,他站在那裡,輕裘緩帶,風輕雲淡,如同等待我們許久!他說!」顏清凌哽咽住了。
「我只是出來充個話費而已!他真這樣說了?」呂清洵很想吐槽道。
「他漠然地看著滿身血污的我們,看了看那些為了救他拼得斷了手腳的師弟,只說了一句你們太傻了!」顏清凌無力道,「知道雲霗峽那裡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冰心齋弟子的屍體嗎,他這樣問!因為想要在雲霗峽抹殺掉他的,正是五色冰心齋的人!」
「他站在巨大的無回宸宮大門之前,告訴了我們真相,一個殘酷的真相。」顏清凌喉嚨中發出乾澀之聲,道,「他是八卦真門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易文宇的兒子,即易風南的同胞大哥,打從出生,因為資質奇佳,便被八卦秘門之人暗中送入了五色冰心齋,作為日後窺探冰心齋的棋子!」
「這還真是放長線釣大魚啊!」呂清洵不禁為宗門的手段感到震驚!
一個棋子,用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去運籌,讓他在別的宗派中成長,消除宗派的疑慮,這其中的手段,怕是一般人想象不出來的!
「沒錯,段無回師兄從一出生,便被指定為一個兩面的間諜,從懵懵未懂之時,便成為了安插在冰心齋的一顆暗棋!」顏清凌道,「我早該料到的,他那種能夠讓身體發光的秘法,便是人體九宮法門!那一天我才真正體會到,那暖陽般和煦的笑容里,融化著他存活的殘酷用意,融化著他堅毅與無奈的意志,但之前,我竟一無所知!」
「冰心齋高層終於對他起了疑心!他便順其自然地向外揭穿自己的身份,所謂在雲霗峽將其抹殺,是他一手設下的計中計,八卦真門的人早已在那裡設伏,將他帶回八卦真門!」顏清凌猶若夢囈。
「當時在場的幾個師弟和秘門同僚都急了,畢竟段無回師兄身居要位,知曉冰心齋太多的秘辛,一旦泄露,對冰心齋極為不利,我們拚命地勸說他跟我們回去,我幾乎都要跪下來求他了!」
那男子的身影,卻在宮宸巨門之前,回望滄桑,屹然不動。
「我在冰心齋里長大,身體里卻流著八卦真門的血,所以無論我怎麼做,註定我都將是一個背叛者!八卦真門的人在我體內下了九宮惡咒,隨時都可以給予我身心帶來痛苦,他們甚至可以控制人體肉身的每一個感官,讓人生不如死!」
「他們以為,痛苦是操控人心最好的刑具!」
顏清凌重複著段無回的話,呂清洵彷彿看到那一個光風霽月的倜儻身姿,屹立在無回宮宸大門之前,慷慨陳詞,凜凜如風!
「可惜他們不懂,當你看到那個地方的五色流彩的天空的時候,當與你並肩的同門兄弟為你擋下那劍刃,帶著殷紅笑意在你臂膀中死去的時候,當你在那個地方有了牽挂的人的時候,無論多大的痛苦,多大的折磨,人心都不會死去!為了那些人,那個地方,什麼都摧毀不了你內心守護的信念!」
「我只見過我父親易文宇一面,那個男人說了一句話,用你的方式去守護它!」那聲音,彷彿穿越時空而來,「有一天我才明白,『它』對我來說,既是冰心齋,也是八卦真門,為了守護它,我甚至手刃了一個與自己同樣身份的朋友,我已經儘力了,對於任何一方,可以說都是於心無愧!而事到如今,兩方卻都沒有我這種人的立足之地了!這不是很諷刺嗎?」
「作為秘門弟子,日常每一次回去交任務,都覺得整個人如釋重負,彷彿自己沒有辜負心中所守的信念,那是一天中最開心的一刻!現在,我要回去交任務了!」
巨大的藍色宮宸大門,那男子轉過身,背影如同孤鶩,飛臨荒空,寂寥而落寞!
他的手指,點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道:「我會清除自己的記憶,然後一步一步走回去,走回自己出生之地,帶著被遺忘的秘密安然死去,這是我最後守護它的方式!」
那身影,踏入門內的白光之路!
來時路,斷無回。
宮宸大門緩緩合上,所有人都木然地望著被門內白光逐漸吞噬掉的那個身影!
只有一女子,撕心裂肺,呼喊著,掙扎著,趔趄朝奔去,留給她的,只有落門的巨響,以及回蕩在穹頂的餘音!
「這個任務我做了二十七年,可惜,未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