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交談
「那門關上的巨大響聲,至今在我心中仍有迴音!」
她一字一字地道,清冷的嗓聲在石室中恍若故事的結尾被拉長!
兩個人有些失神地縮在石室的角落裡,水已經漫到了膝蓋上,四周一片斑駁光影,清楚地倒映著兩個人的身影!
「你了解那種感覺嗎?」過了好一會,她語氣幽幽道,一如粼粼水漣的波動!
「什麼!」呂清洵有種自己會窒息在這種回聲中的感覺。
「那種被自己所珍視的人捨棄的感覺!」顏清凌有些凄然,熒光灑在她臉上,如是一尊玉琢的女媧神像。
「嗯!」呂清洵想起那一抹絳紫流發下的冰冷麵容,不禁黯然。
「我很模糊地記得,父親離開那天,站在宗派大門前,咿呀未語的我哭著爬向他,在青石道上磕磕跌跌,可是那個厚重的大門,還是在我眼前慢慢關上,父親便消隱在那門中!再也沒見過了!」顏清凌勻著鼻息,緩緩道,「雖然記憶很模糊,但那種感覺卻如刀割膿瘡一樣痛徹肺腑,猶若段無回師兄的離去!」
「就這樣,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舍我而去了!他們留給我的,便只有濕漉而沉贅的失落感,如水浸身,滲入骨髓,永遠讓你頗為不適!呵呵,可是沒想到,我最後竟要在這種感覺中死去!」顏清凌垂落著衣袖,羅緞四散在水中,如是霏霞四委!
「後來,冰心齋掩埋了這羞辱的事實,抹殺掉與我同去的那些弟子,對外只道因我意氣所致,深入敵宗,段無回與諸多秘門弟子為了救我,赴戰罹難!」她眼神閃爍著道,「我永遠記得守宮大廳上小慧的眼神,像是我奪走了她的愛人!不久后她便入了秘門,永遠活在那面具之下!」
呂清洵看著那憂鬱的面龐,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人在什麼時候是最脆弱的,頻臨死亡之時,至愛所舍之時,倘或是細數往昔之時!
多少年後,是否還能記得,在四面寂寥,霞緞如洗的光暈中,有那麼一個女子,褪去鉛華的一面,向你談吐心扉,可曾令你動懷!
「我娘親拋棄了我和我爹!」過了好長一會的沉默,呂清洵突然開口道。
顏清凌轉過頭,專註地看著他,使得呂清洵都有些窘迫。
「他們總是譏笑我爹是個被自己女人拋棄的沒用的酒鬼,而我天天受著同齡人嘲笑戲弄,在世家裡幾乎找不到一個朋友!不知何為,一想到那個女人,我發了瘋似的努力,強迫著自己要比任何人強,強迫自己去做別人做不到的事,有時候一個招式甚至吹毛求疵地不斷練習,好幾次都累暈過去,像是不把自己折騰死心裡便不踏實一般!」少年嘴巴勾勒出自嘲的弧度,深邃的眼中映下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滄桑!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想通了不少事情!」少年卷開袖子,露出在手腕處那道疤痕!
那淺淺的傷痕,如人心上的烙印,永遠消不去!
呂清洵將自己被廢修的事情慢慢道予顏清凌聽,語氣中沒有多少感情波動!
「你是說,你的父親是森羅王呂楓塵!」顏清凌從故事中聽到,驚詫叫道。
「怎麼,你也聽說過森羅王的事?」呂清洵道。
「北域之上,誰人沒聽過森羅王的威名!我是段無回師兄那裡聽來的,他對森羅王大人甚是崇仰!」顏清凌反問道。
「呀,我是最近才聽說的!」呂清洵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森羅王大人與古琥宗宗主夏婧有這一段往事,我倒是未曾聽聞。」顏清凌道,「不過我卻是見過那夏婧宗主,閱其風姿,就算是森羅王大人拜倒在其石榴裙下,亦是不為怪!」
「你見過那個女人!」呂清洵有些意外道。
「大約半年前,我代表冰心齋前去與古琥宗聖女夏芷喬試劍,與那夏婧宗主有過一面之緣!」顏清凌的臉上竟也出現了痴迷的神色,道,「可以說,任何女人見了她那華貴雍容的韻姿,都只能自相形穢,甚至難以生出一絲嫉妒之心!」
呂清洵悶哼一聲,沒說什麼。
「她在琥珀取念術上的造詣極為了得,臨走之時,她送了我那顆子母雷石,跟我說,我所害怕的夢境,便在這羅浮洞天之內!」過了一會,顏清凌突然道。
「什麼!竟是她給了你子母雷石!」呂清洵騰地站起來,差點撞在石室頂上!
隱約中,他腦海里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卻又模糊不清!
「你覺得!是她有意為之的嗎?」顏清凌看著呂清洵,一字一板認真道。
「你是指給你子母雷石?」呂清洵愣道。
「不,我是說!夏芷喬逼你廢修之事!」顏清凌凌厲道。
「怎!怎麼可能!」呂清洵有種窒息感。
「我師傅紫韻仙姬總是跟我說,世間之事皆由因果,若是那女人暗中策劃了這一齣戲,我倒不覺得奇怪!她給人的感覺,便像是一個能夠掐算世間一切的人物!」顏清凌直白道。
「她!她為何要這樣做!」呂清洵聲音低沉道,隨後自己馬上給出了答案,「那個女人,為了逼我爹,甚至拿我下手!難道真相竟是如此!」
那種深入骨髓的恨意,彷彿被重新點燃一般,火舌舔痛每一片肌膚!
五指握緊,又無力鬆開,如同苦苦的掙扎,絕望地嘶吼!
當那女人聽到一個父親親手割斷自己兒子脈搏,盡廢其修的消息時,心裡該如何一種感覺,會不會,在暗中發笑呢!
一想到這些,便讓呂清洵齒寒不已!
顏清凌一拍他的肩膀,嘆息道:「別胡思亂想了,這些只是我們的猜測罷了!」
「呵,那倒也是,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我們不都得死在這裡么!」呂清洵苦笑一聲道。
「死我倒是不怕,只是還沒有搞清一些事情,死得有些不甘!」顏清凌皺眉嘆道。
「是因為你那個夢境嗎?」呂清洵問道。
顏清凌欲言又止,輕咬朱唇,像是不敢提及那個夢境的事。
「我腦海里有一段很模糊的記憶,像是做夢一般,走過一個長長的甬道,在盡頭處,有一個大玉筒,裡面漂浮著一個女人!」好一會,顏清凌終於開口,她下意識抱緊著雙臂,有些怯生生道,「那個女人,沒有臉皮!」
呂清洵亦是倒吸一口冷氣,他恍惚記起小幽所說的話,看著顏清凌那驚為天人的面龐,不覺心中莫名不安起來!
這一層肌膚之下,難不成還有另一番面容嗎?
我喜歡的是她的人,又不是她的!臉皮!呂清洵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不禁苦笑。
「恍惚中,師傅出現在我背後,她跟我說,裡面那個女人!便是我娘親!」顏清凌幾乎要哭出來,一手捂著嘴,繼而竟又要從香囊中摸出碎刃翎來。
呂清洵條件反射般,趕緊將其攬在懷中,不知覺,那碎刃翎尖處在他肩部劃出一道血痕,隱隱痛感,如同懷中人兒的悸動!
一瞬之間,如同世間所有柔情與情懷,都融化在這冰涼的粼粼漣漪中!
呂清洵只感到,剛才心中那些不安與擔憂,都煙消雲散,此刻這一汪水,這一女子,便是他心裡的一片柔波!
「師傅跟我說!我爹他殺了娘親,將她浸泡在這玉筒之中,剝下了她的臉皮,用植皮之術移到了我臉上!」顏清凌嬌軀不斷顫抖著,一句一句說著那駭人的故事,「慢慢地,我便長成了娘親的模樣!我不明白!不明白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好害怕,害怕那不是一個夢,害怕我的臉真的是娘親的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被浸泡在弱水之中一樣可怕,雖然活著,卻像是沒有活過!」顏清凌低聲啜泣起來,如是受傷的小獸!
呂清洵拍著她的後背,聽著那啜泣之聲,好長一會,都不知如何開口,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嘴笨得可以。
「呵呵,大概沒有人知道,冰心齋那個天天板著臉看起來沒有一點感情的聖女,稍微看見水中有倒影便嚇得腳軟,睡覺常常被噩夢嚇得滾下床!」顏清凌自嘲幾句,反而破涕為笑道。
「所以你涉險深入秘所,就是為了搞清楚那是不是個夢,這不挺傻的嗎?」呂清洵亦是笑道。
「那我問你,若你從這裡死裡逃生,你還去不去古琥宗?」顏清凌馬上靈敏地反問道。
「那當然要去,我得去討個說法!」呂清洵不假思索地答道,愣了一愣,不禁一笑,原來自己也是挺傻的那種人。
「死中求生卻又要將自己置於那種十死九生的險地,你這不是盲人遮眼多此一舉嗎!」顏清凌哀怨地責備道。
「呵呵,確實是多此一!」呂清洵摸著腦袋憨笑,突然間,腦海中像被什麼電了一下,猛地跳起來,叫道,「你!你說什麼!」
「我!我說你多此一舉!」顏清凌被呂清洵的古怪動作嚇得有些懵,亦是語無倫次。
「不是,前面一點!」呂清洵叫道。
「盲人遮眼?」顏清凌怯生生道。
「對!盲人看不見,根本不用遮擋眼睛,這根本是多此一舉!」呂清洵歡樂叫道,腦袋在頂部撞得咚咚響!
「那又如何?」顏清凌一頭霧水。
「同樣的道理。」呂清洵一指中間那捂著耳朵的猴子石像,「若它是聾子,根本便不需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