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沈瓊樓更奇了,陳氏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別問,還是沈老夫人自己先擺了擺手:「孩子都大了,都是些陳年舊事,知道這些也沒什麼,多長個心眼也好。」
她說著瞧了江嬤嬤一眼,江嬤嬤先打發眾人下去,嘆了口氣道:「咱們老夫人是金陵康家的嫡長女,和那位嫁到宋家的老夫人同父異母,不過咱們老夫人打小就是長姐,對這位妹妹也頗為看顧……」
沈瓊樓忍不住插嘴:「那位宋老夫人是庶出?」
江嬤嬤笑著擺擺手:「倒也不是,只是康家曾老夫人去世的早,曾老爺娶了續弦,咱們老夫人是原配所出,那位宋老夫人是續弦的罷了。」
她語氣帶了幾分自得,又有些寥落:「姐妹倆差了三歲,咱們老夫人沒人在上頭照看,到十七歲才議親,正好底下那位妹子也到了能議親的時候,當時宋家和咱們老太爺同時來求娶,老太爺當時只是一介武將,家底未免淡薄了些,本來早就說好的,嫡長女嫁入宋家,嫡次女嫁給老太爺,沒想到康家繼夫人也瞧上了宋家門第,便中途鬧鬼,把兩位夫人的親事換了換。」
沈老夫人神色有些悵然,介面道:「我才嫁給你祖父,也哭過也鬧過也消沉過,還是你祖父小心翼翼地哄轉回來,常跟別人說『她本來是大家嫡女,嫁給我這個粗人是委屈了』,如今我敢說一句,我從沒有一日後悔嫁過他,只是恨他去的太早,讓我沒來得及報答他一片情意。」
沈瓊樓給感動了;「祖父真好。」
沈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江嬤嬤繼續道:「咱們老夫人和老太爺恩恩愛愛是京里出名的,後來又發跡封爵,倒是那位宋老爺未免輕浮了些,家裡不知多少個妾室通房,庶子庶女一堆,兩口子實在是……」她嘆了口氣,沒繼續往下說。
沈老夫人淡淡道:「她當時雖口口聲聲說著不知此事,但我是難信的,心都涼透了。本來也沒打算再和她有甚瓜葛,後來也是趕巧,正好你父親在官場上結識了她親子,歪竹出了個好筍,那宋家公子和你父親意氣相投,恨不能結為異性兄弟,正好我那時候和你祖父也和好了,兩家這才重新來往起來,後來宋公子病故,兩家只做普通親戚的交情,來往客氣一二,並不十分走動。」
沈瓊樓忍不住皺眉道:「那位曾老夫人的人品堪憂啊。」
沈老夫人拍了她一下:「怎麼說都是你長輩,有些話我說可以,你說出去就是不敬長輩了。」
沈瓊樓訕笑:「我這不是就跟您說說嘛。」
京城這地界邪門,就在沈瓊樓回家養病的第三日下午,那位宋老夫人帶著親孫女上門拜訪了。
她正窩在屋裡睡覺,被元芳匆匆拎起來梳洗裝扮,等到正堂的時候兩個老夫人已經說上話了,宋老夫人眼眶有些發紅,用絹子不住地揩著眼角:「……我那孽障去得早,想當初跟木兒好的跟一個人般,如今卻只留下這麼一個嫡出孫女,讓我一個老婆子孤零零地在世上,我還不如隨他一道兒去了……」
她說完又嘆了聲:「我買了許家宅子才知道是跟你們比鄰的,歡喜的忘了形,立刻就來尋你了,想著咱們兩家這麼多年的交情,住一塊總是好的。」
沈老夫人雖不喜她,但拿她兒子宋悅卻是當子侄看待的,聞言也跟著勸慰道:「燦兒我瞧著很好,魏朝女人只要有本事,也是能立的起來的,你後半輩子總歸是有靠的。」故意忽略了后一句。
身後跟著的宋燦也掏出絹子來幫祖母擦淚,宋燦是個高挑窈窕的十六歲少女,人生的清秀如菊,神情沉穩淡然,只祖母懷念亡父的時候才露出幾分悲色。
沈瓊樓忙上前見禮,宋老夫人原來大概是見過她,此時再見卻忍不住怔了怔,又笑道:「三丫頭怎麼瘦了這麼多?人瞧著也精神穩重,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又不經意般的瞧了眼自己孫女,再看看沈瓊樓,在心裡輕輕皺眉。
沈老夫人又把當初沈瓊樓給討的赤金紅寶簪子帶上了,略略一拂鬢邊,淡淡道:「姑娘大了知道愛美了,現在勸她多吃她也不肯吃,沉穩不沉穩的談不上,就是仗著幾分小聰明得了上頭賞識。」
宋老夫人早就瞧見她的一套頭面,就著她的話頭艷羨道:「長姐這簪子就是三姑娘在聖上面前求來的吧,真真是體面氣派,到底是皇家制的東西,用做功到用料都跟咱們穿戴的不一樣。」
卻忍不住在心裡暗忖,原來她孫女不知道強過沈家姑娘多少倍,如今她不知道吃了什麼仙丹妙藥,一朝開竅,自家孫女反倒比不上了。
沈老夫人笑了笑:「帶在頭上都是一樣的,我原也不想帶怕招搖,這孩子偏不允,非逼著我帶頭上,哎,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
沈瓊樓:「……」她什麼時候逼著人帶了!
宋老夫人更覺得被比下去一回,轉頭瞧了眼宋燦:「燦兒前些日子去女子科舉試手,可惜只得了乙等,你們家幾個孩子都出息,三姑娘想必也強於我家這個,得了個甲等功名吧?」
沈老夫人見招拆招:「她跟著三位帝師學了幾日,本也想著去試試手的,可惜又被豫王瞧中了,在豫王府尋了差事,整日的忙活,也沒功夫去了。」
於是接下來的對話就基本是「雖然你家孩子不錯,但我家孩子更好的」的句式。
被比較的沈瓊樓和宋燦:「……」
兩人懟了好久才想起來孫輩還沒互相認識,沈老夫人先從狂熱的比孩子氣氛中,介紹道:「三丫頭,這是你燦表姐,燦兒,這是你三表妹,我記得你們小時候也見過幾回。」
兩人互相見了禮,卻都不是愛說話的性子,彼此對視一眼,自有一番神交。
宋老夫人還沉迷比孩子無法自拔:「這孩子說來也太老實了,要考女子科舉讀書就忙,還抽出功夫來給我做針線,我瞧著都心疼。三姑娘學過什麼針線嗎?」
宋燦本就是個低調性子,見祖母問的尷尬,自謙著圓場:「我這也沒什麼,最多會綉朵花綉片葉子什麼的,祖母快別打趣我了,拿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宋老夫人這才不甘不願地住了嘴,沈瓊樓注意到她後面站著兩個年輕貌美,至多十五六歲,卻梳婦人髮式的娘子,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見禮。
宋老夫人見她神色便會意了:「這是那老不死的新納的姨娘,到我身邊來服侍我,三姑娘不用見禮,奴婢而已,哪裡受得起呢?」
沈瓊樓眼皮子抽了抽,宋老太爺都五六十了吧,這倆姑娘瞧著才十五六,這算是一樹梨花壓海棠?
不過宋老夫人也是奇葩,把兩個妾室隨身帶著也不嫌膈應,瞧著倒還樂在其中。
她頭回見妾室覺得比較稀罕,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宋老夫人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會錯了意,皺了皺眉,轉向那兩個小姑娘:「你們污了三姑娘的眼,去太陽地底下跪半個時辰,別讓她再瞧見。」
沈瓊樓嚇了一跳,三伏天跪一個小時只怕要人命,這也太刻薄了。她忙擺手道:「姨太太多心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瞧她們好看才多瞧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