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跟聰明人說話,除非你比他技高一籌,不然還是實話實說的好。沈瓊樓猶豫一瞬,老老實實地道:「我不想跳湖。」
她說話很慢,吐字卻擲地有聲:「臣女一家受邀赴宴,我不光是自己過來,也帶著沈家的臉面,左右是我先得罪了王爺,王爺怎麼罰我我都無二話的,要是鬧大了傷了家裡顏面,那我就又添一重罪過了。」最重要的是風太大水好冷。
這話說的頗有幾分君子坦蕩蕩的意思,她舉手投足帶了些端肅的氣派,似乎沒幾天的功夫就從京里有名的紈絝變成女君子了。
旁邊站著伺候的幾個內侍腿子突突亂顫,這怎麼就把實話說出來了,王爺要是一怒之下把沈家小姐剝皮油煎可怎麼辦?皇后自然沒法動豫王,到時候倒霉的不還是他們這些做奴婢的!
他這人喜也不定,怒也隨心,讓人琢磨不透,這回倒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雷霆大怒,似笑非笑地走進亭子里:「你倒是什麼都敢說。」
她跟他離得近了更覺著汗毛乍起,不過還是舔著臉應答:「臣女待人一向實誠。」
她今天穿了身的銀紅色,越發顯得皮膚白皙嬌嫩,用垂掛髻遮掩了臉頰的軟肉,瞧著倒比當初順眼,他一撩曳撒坐了下來,眼含玩味:「說笑而已,細算下來,你還應當叫我一聲叔叔,做叔叔的怎好責怪侄女呢?」
沈瓊樓囧了,算下來還真是……不過看著豫王羊脂玉般的側臉,看著也沒比自己大幾歲,她還真沒好意思叫出口,呵呵乾笑兩聲:「王爺寬宏。」
他屈指敲了敲亭內的石桌:「坐下回話。」他見她面帶不情願,漫不經心補了句:「還是你想去湖裡說?」
沈瓊樓默默地坐下:「多謝王爺。」
他濃冶的眉毛挑了挑:「你叫我什麼?沈家就是這般教你目無親長的?」
她艱難地道:「自然不是,只是叔……叔瞧著很年輕。」叫的是真心酸。
他一簇青絲散漫地低垂下來,聲音輕慢,帶了幾分調笑之意:「乖乖侄女,輩分高低本就不在年齡大小,難道你還想叫我哥哥不成?」
他還好心情地給她夾了塊棗泥山藥糕:「要是換了別人,只怕不會像叔叔這麼輕易放過你。」
沈瓊樓沒接話,幾口地把那塊糕點吃了,匆匆忙忙起身:「臣女答應母親要早些回去,這時候酒也醒了,多謝王爺款待,我得回去了。」
豫王目光從她臉上掠過,倒也沒再為難她,揮手讓人把她帶了下去。
內侍在前邊領路,一邊拿眼覷著沈瓊樓,感嘆道:「姑娘好福氣,何曾見王爺對誰這麼好性了?更何況姑娘當初還差點斷了王爺的腿……」
他說的痛快了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任由沈瓊樓旁敲側擊地追問也不再開口了。
這時候浴佛節宴也到了尾聲,陳皇后特地把陳氏留下來說話,嫡親的姐妹倆多年不見,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緬懷,就連陳皇后這般在宮中混跡多年的人都紅了眼眶,但嬤嬤宮婢都在,她只眨了眨眼便斂去了。
她一邊用絹子按了按眼角,一邊道:「你這些年一直隨錦川侯天南海北的跑,咱們連面兒也見不著幾回,上次見面還是七八年前的事兒。」
陳氏也抽出絹子來掖著眼淚:「是臣婦不好,上不能照料父親母親,下不能寬慰皇后。」
她說的父親自然是國丈,陳皇后道:「父親母親身子都硬朗著,在府里安閑度日,我輕易不能出宮,幸而如今你回了京,也能時時看顧著。」
她說著擺了擺手:「別說什麼臣婦皇后的,你我本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長年見不著一回,還說這些客套話就沒趣了。」
她又關切問道:「你在外頭這麼多年才回府,可還適應,有遇到什麼麻煩事嗎?」沈老夫人美名在外自不用說,邵氏卻是出了名的精明厲害,又幫著管家理事,她生怕自己妹子吃虧。
陳氏笑道:「婆母公正,大嫂也明理,家裡又有不得納妾的規矩,我日子過的也算自在。」
陳皇后見妹子身形豐潤,氣色也好,心裡先替她高興,但念及自身,神色不由得微微一黯:「當初錦川侯府來提親我就覺著是門好親事,滿京里不納妾不收通房的權爵人家能有幾個?如今見你過得好我這心裡也就放下了,不像我……」
她還沒說完就住了嘴,見屋裡的宮婢離得甚遠才放心,她忙把屋裡人揮退,身邊的嬤嬤輕輕走出去掩上窗子,又走到屏風后看著人手。
陳氏見陳皇后這般作為,先是勸慰:「長姐也不必太過擔心,您有太子在膝下,德妃娘娘瞧著對您也很是恭敬。」她說完又問道:「長姐有什麼吩咐嗎?」
陳皇后想到德妃,秀眉微微一皺,正要說話,但又有所顧忌,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另轉了話道:「我還真有樁事兒要問問你。」
她沉吟片刻,用銀簽子把燭火撥亮了些:「你也知道,太子只比你的三姑娘大了半歲,七八個月已經請三位太傅進宮來講國策了。」
陳氏歡喜道:「聽說三位太傅都是當世大儒,那真是極好的事兒啊。」
陳皇后微微苦笑:「年前皇上要給太子請伴讀,太后幫著挑了幾個……」
陳氏一怔,陳皇后摘下護甲放到一邊,輕輕敲著桌面:「有些事兒你是知道的,我這裡也不多說了,太后挑來的人我不敢用,我手頭沒有多少合適的人選,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來尋你了。」
太后並非皇上生母,這些年沒少在背後幹些弄權的勾當,陳氏立刻明白過來,當下也不含糊:「長姐是想要念文還是岑風進宮伴讀啊?」權貴子弟進宮伴讀也屬常事。
聽妹妹一口應下,陳皇后反而有幾分哭笑不得:「都不是,是瓊樓。」
她們姐妹倆在對待孩子上那是一樣一樣的,太子生性跳脫頑劣,聽說了沈瓊樓的種種事迹后,立刻大呼知己,求到皇後跟前來要人,皇后本來中意的是沈岑風,但經不住兒子見天兒地求著,頭一疼就答應了。
陳氏啊了一聲:「可,可樓兒到底是個姑娘家,而且她性子太活潑了,只怕不能定下心來伴讀啊。」
沈瓊樓再怎麼能鬧,在宮裡有人看著也不敢鬧的太出格,進宮來磨磨性子也好,最重要的是,她要是不趕快定下人選,太后那邊就要送人過來了,陳皇后就是想通了這節才允諾的。
她於是笑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咱們大魏又不是前朝,女子出入官場都是常事兒,論起來,太子還是瓊樓表哥,一道兒讀個書,還有這麼多人看著,算得了什麼?」
陳氏也覺著這差事不錯,想了想道:「我這兒自然是千肯萬肯的,不過不知道婆母和侯爺那裡是個什麼意思,長姐容我回家問問。」
陳皇後知道她說這話心裡已經是同意了,含笑點了點頭,又留她坐了會兒,命人把送出宮去。
陳氏一回家就把這消息告訴了家裡人,大家族裡,當晚輩的對大事沒有決定權,因此她這個當事人反倒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看著她爹你敢說個不老子就揍死你的眼神,她只好表示我特么真是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