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周管事苦笑一聲,卻有些含糊其辭,她覺出不對,但也沒緊著追問,反正到府里自然就清楚了。
她回府的時候沈木兩口子和兩個哥哥都沒回來,她也顧不得洗漱,直奔了沈老夫人院里,卻見江氏眼眶紅腫,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面上十分難堪,哭的幾乎要暈厥過去。
她愕然地上前問道:「堂嫂怎麼了?」
江氏哭哭啼啼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只好撫慰幾句,急忙往暖閣走,就見明姐兒和福姐兒躺在炕床上已經熟睡,沈老夫人坐在一邊輕輕拍哄著,眉間有幾分揮散不去的怒意。
沈瓊樓上前道:「祖母。」
沈老夫人已經知道她平安的信兒,但見到全乎人心裡的大石才算落地,見她灰頭土臉,身上的衣裙也髒的不成樣子,忙不迭地命人給她備水洗漱,又讓人趕緊備飯。嘴上卻嗔罵道:「你可真是個祖宗,一下午跑哪去了?!累的一家子都為你奔波,你娘嚇得三魂沒了七魄,差點沒暈厥過去!」
沈瓊樓知道她素來是嘴上說的不好聽,苦笑道:「不留神栽進山坳里了……哎,說來話長,等會細細告訴您。」
她說完又問道:「堂嫂……為什麼在外頭跪著?您幹嗎不讓她來照看明姐兒和福姐兒?」沈老夫人不是愛刻薄兒媳孫媳的人,江氏跪在那兒就有些奇了。
沈老夫人眉眼一沉:「她向你求情了?」見沈瓊樓搖頭,她面色這才緩了緩,指著床上熟睡的兩個小女孩道:「你瞧瞧明姐兒和福姐兒的傷,這就是她照看的下場。」
沈瓊樓探頭瞧了瞧,一看卻吃了一驚,小的那個額角腫的老高,大些的更是可怖,手臂上隔著厚厚的藥膏都能看見血淋淋的口子,雖然昏睡著,小臉卻還帶著恐懼驚慌,她錯愕道:「這,這怎麼弄的?」
沈老夫人氣的不想說話,還是江嬤嬤嘆了聲,替她開了口:「大少夫人沒把這兩個姐兒帶在身邊,姐兒不慎掉下車都不知道,等回頭去找的時候,明姐兒和福姐兒已經成這樣了,身上還有好幾個腳印子,可把咱們嚇得夠嗆,幸好大夫說了只是皮外傷,只要不發燒便無大礙。」
沈瓊樓皺眉道:「照看的丫鬟婆子呢?」
江嬤嬤微微嘆了口氣,沈老夫人神色已經淡了下來,隻眼里還有幾分凌厲:「下人還不是看著主子的眼色行事?你小時候你娘寵的跟什麼似的,哪個不長眼的敢有半分怠慢?你大堂嫂就……」她冷哼一聲,卻不再言語了。
江氏自覺沒有好娘家沒有依仗,所以拚命想生個兒子傍身,對兩個閨女難免輕忽了。
沈老夫人說完也有些頭疼:「我本顧忌著她的體面,也不好多說,只是提點了幾回,沒想到她全然沒往心裡去,兩個閨女跟不是她生的一般,一心只撲在她那沒影的兒子上!」
女人婚後念著生兒子本也沒什麼,但縱然不能一碗水端平了,也不能全然不把閨女放在眼裡吧?難道閨女就不是親生的了?
現代都有不少重男輕女的,何況是古代?沈瓊樓原來就聽說有親媽差點把自個兒閨女溺死的,沒想到在古代見著類似的了。
她也對江氏作為十分反感,但老讓人跪著卻不好,便勸道:「堂嫂再不是,也連著大伯母和堂兄的情面呢,如今大伯母不在,您這般罰了她兒媳,她回來臉上也不好看。」
婆婆教導兒媳名正言順,婆祖母教導就隔了一層,中間還得顧及兒媳的面子。
沈老夫人性子剛強,本來不想鬆口,幸好這時候陳氏和沈木回來了,她也不願鬧的人盡皆知,便傳話去讓江氏起來。
陳氏見到沈瓊樓眼淚先流了下來,摟著她一口一個心肝肉不撒手,又忙忙地問她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沈瓊樓簡單地把被人擠到山坳里的事兒說了,又低聲道:「在山坳子里看見有人落難,搭把手把人救了,兩下一趕,這才回來晚了。」
饒是她說的輕描淡寫,陳氏也駭的臉色發白,摟著她再不肯鬆開,又瞪眼恨恨道:「哪個天殺的把你擠下去的,要是讓我遇到,非給他好看不可!」
沈瓊樓拍著她撫慰:「娘,我沒事的,擠我的也不是一個人,當時人擠人又推推搡搡的,誰能顧得上這麼多?」
陳氏見她完好,提了一天的心稍稍放下,卻還拉著她問個不住,還是沈老夫人發話讓眾人都先下去洗漱。
這一天過的驚心動魄,一家人圍在圓桌邊吃著飯,陳氏不住地給沈瓊樓夾菜,江氏眼眶還紅著,瑟瑟不敢言語,就連筷子也不敢碰。
沈老夫人轉頭瞥了她一眼,放下筷子緩緩道:「志哥兒媳婦,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
江氏怔怔地用絹子揩著臉,低頭道:「孫媳沒有好好管束下人,讓明兒和福兒受傷了,千錯萬錯都是孫媳的錯,您千萬別為著這個氣壞了身子。」
這話顯然是還沒明白錯哪兒,沈老夫人緩緩地呼出口氣,江氏卻已經就著這個由頭解釋起來:「那起子丫鬟婆子,素來眼裡沒人的,不給夠賞銀就不動彈,孫媳敲打了幾回他們也沒放在眼裡,孫媳自知身份低微,說得多了怕更指使不動,都是孫媳的錯兒,萬不該把兩個姐兒交給他們帶的……」
她說著便嚶嚶哭了起來,絹子都哭濕了一大片。
一忽兒自憐身世,一忽兒又說道丫鬟婆子的不是,她倒是把錯兒摘了個乾淨。
沈瓊樓冷眼旁觀,發現她也不是故意推脫,而是真就這麼覺得錯都在別人,自己如白蓮花一般無辜。比故意推脫還讓人反感。
沈老夫人微微闔上眼,啪地一聲擱下筷子,江氏嚇得慌忙住了嘴,再不敢多言了。
她冷淡地瞧了眼江氏,似乎有話想說,但不知為何又住了嘴,直接轉身回了屋。
眾人被這麼一鬧,也沒了再吃飯的心思,匆匆扒了兩口便回院子了,倒是陳氏想留下來陪沈瓊樓,被她勸了幾句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沈瓊樓勸完親娘,又猶豫片刻,轉身去了沈老夫人屋裡,就見她額上貼了兩片膏藥,用抹額勒著,胸膛微微起伏。
這裝束她熟,原來原身打人罵狗的時候沈老夫人也氣得貼著膏藥,她問道:「祖母,您沒事吧?」
沈老夫人斜了她一眼:「我能有什麼事兒?」
沈瓊樓乾笑了聲,幫兩個小的掖了掖被子,明姐兒和福姐兒同時抿了抿小嘴,翻個身繼續睡了。她瞧得怔了怔:「明姐兒福姐兒這般可愛,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堂嫂還這般嫌的。」
沈老夫人緩緩呼出口氣,神色帶了幾分譏誚:「兩個小的當初起名的時候,她差點給一個叫招娣一個叫盼娣,還是你大伯母說不成體統才硬給改了。」
沈瓊樓摸了摸明姐兒福姐兒肉嘟嘟的小臉,一時有些心疼:「咱們魏朝對女子算是寬容的了,不光能拋頭露面,也有入朝為官的,堂嫂這般又何必呢?」
沈老夫人不知想到什麼,神色有些悵然:「能寬容到哪裡去?但凡家裡有些錢權的人家,不照樣納小的納小,收通房的收通房,慢待妻子,偏寵妾室。你瞧瞧那些決定為官的女子,哪個不是孤獨終老,孑然一身?明姐兒福姐兒又攤上這麼個親娘,以後才有的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