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肝膽崑崙
?肝膽崑崙
劉雪峰半邊身子用不上力,只好背靠著身後的大榕樹。他快速封住幾處大穴,毒性暫時不會蔓延,可是幾千敵人舉著綠絲綢鬼頭刀咆哮著衝殺過來。
他們如血色的海潮,每把刀都是殘忍的浪花,龍泉山彷彿颳起陰寒的颶風,原始森林詭異起來,每片落葉,每根枯枝都隱隱發出撕裂靈魂的聲音。
阿雪白嫩的肌膚更白,幾乎不敢睜開眼睛看情郎如何死在亂刀之下。
西門無雙依舊捏著她的香肩,獰笑著露出海貝般的牙齒,「不看多可惜,好叫你知道死的劉雪峰,怎麼也比不上活的西門無雙。」
阿雪咬著牙,渾身顫抖不停。她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回答西門無雙。此刻,沒有什麼事情比劉雪峰的安危更叫她揪心。
劉雪峰將所有真力都凝聚在丹田內,準備搏命一擊。那樣做非常危險,毒性立馬會衝擊心臟。那時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不過,能救阿雪,死又何懼?
這一切都發生在剎那之間。
幾千名悍匪很快衝到他面前,當先劈下鬼頭刀的是肖魂。這位西川三十二寨的第二當權人物刀法沉猛,捲動刀柄上的綠絲綢虎虎生風。一下子折損十二名幹將,他恨極劉雪峰。一上來就是成名絕學龍捲刀法的精髓。刀在空中立馬變換出三十二個不同方位,捲起落葉無數。
劉雪峰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根枯樹枝,平平淡淡遞出去,沒有繁複的變化,只是簡簡單單的招式。就是這麼簡單到歸元的劍招偏偏毒蛇般一口咬住紛飛的飄葉中舞動如飛的鬼頭刀。
鬼頭刀旋轉如飛,並不理會枯樹枝掃在手腕上的劍氣。
枯樹枝正要挑斷握著綠絲綢鬼頭刀的蒲扇大手的筋脈,突然,四面八方湧出無數把鬼頭刀,刀柄上的綠絲綢在風中獰笑著。身經百戰的劉雪峰也不免吃驚。漫天落葉只不過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是這些獰笑著的鬼頭刀。
劉雪峰不得不收回枯樹枝自保。這次他,又預料錯誤。那些獰笑的鬼頭刀還不是致命的殺招,真正的殺招是隱伏在鬼頭刀后的無數銀光。他人在空中,枯樹枝又防備著伺機而動的鬼頭刀,沒有餘力,也沒有武器來招架迅疾如電的暗器。明亮的火把下發出藍幽幽的光暈,竟然浸了劇毒。
若是手臂沒中毒,曲曲的連環計也算不得什麼。可是,他半邊身子都無法動彈,剛才牽動真力,毒氣明顯衝破封閉的穴道,正在怒向心臟。
就在這生命交關的危險時刻,整個原始森立響起雷動的喊殺聲。龍泉山沸騰起來,燃燒起來。暗淡的天空綻放火熱的光輝。
幾千土匪都像遭到雷擊,不知發生何事。手中的鬼頭刀放慢下來,綠絲綢也在下沉。
劉雪峰抓住千鈞一髮的時刻,連翻幾個筋斗,衝破鬼頭刀布下的刀陣。瞬間,十幾個血淋淋的頭顱滾落在肖魂腳邊。
肖寨主不得不收住刀勢,退回到西門無雙身邊。他們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喊殺聲越來越逼近,移動的熊熊烈焰也在逼近。
西門無雙捏住阿雪肩膀的手也不由鬆開,楞在原地。
這時,樹後面跑來十幾個衣衫破爛的漢子,跌倒在西門無雙腳邊,驚呼,「不……得了啦,三萬……苦役造反,兄弟……們都被……打……打散了。」
西門無雙抓住其中一個白麵皮的漢子怒道,「說清楚,怎麼回事?」
白麵皮漢子強自鎮定說,「苦役把兄弟們都殺散了。」
西門無雙一張臉扭曲變形,一腳把白麵皮漢子踢飛。落霞石戰鬥結束,他命令龍寨主率七千人馬回師龍泉城,防止苦役趁亂造反。誰知道七千精銳還是折戟沉沙,怎能不憤怒。
西門無雙大吼,「龍寨主何在?」
幾個逃回來的漢子小聲應答,「死在亂刀之下。」
西門無雙幾乎要跌倒,幸好肖魂在身旁扶住。
龍寨主成名已久,武功不弱。還有七千精銳,竟然會被三萬苦哈哈打得一敗塗地,換做誰都不會信。可事實就是如此,由不得西門無雙不信。
誰叫他遇上了深諳兵法的劉虎呢?不敗才怪。
原來,和劉雪峰安排好計策后,劉虎就帶著百十兄弟前往落霞石等候接應。在落霞石看到關押阿雪的大帳火光衝天,喊殺如雷。知道事情不妙,立馬吩咐了龍虎營兄弟幾句帶著貼身十來個生死兄弟匆匆往龍泉城走。
劉虎當然有自己的想法。他最擔心的倒不是義弟的安危。派去發動苦役們的龍虎營兄弟也沒傳回消息,這才是他最擔心的。
他帶著貼身護衛並沒向阿雪著火的帳篷走,而是繞道趕去點將台,那裡還未完工,苦役們都聚集在那裡。可是走進原始森林就發現情況不妙,四處都是火光,四處都在騷動。通往點將台的路都被封死。
走到一株大槐樹旁,前面有片空地。看見空地上立著一個蕭索的人影,手裡拿著枯樹枝,他算是很謹慎的,忙招呼護衛藏好。果然,一陣子從灌木叢那邊飛來十二條人影,速度真快,眨眼間就落在空地上。人還在空中就迅速搶佔有利狙殺位置。僅從他們的行事風格就知道都是一流的殺手。這時,他也看清蕭索的身影就是義弟劉雪峰。不過他沒有出手救援,而是在樹叢里冷眼旁觀。
戰鬥片刻結束,十二個人大半都被撕裂,只剩下惶恐的慘呼和滿地的血腥。他還是沒動,等著劉雪峰離開。
很快,一群驚慌失措的漢子衝殺過來。劉虎當然認得是肖魂,後來趕來的是西門無雙。他都沒動,狸貓般靜靜等待。果然,這群睚眥必報的土匪出動全部人馬朝落霞石殺去。這時,他才緩緩從茂密的樹叢里走出來。
城門外的營地果然空了。
關鍵是點將台也空了。可是點將台的苦役們也不見了。劉虎怡然自得的表情立馬緊張起來。躍上高大的點將台,龍泉城盡收眼底,就是找不到三萬苦役。派出去的護衛也是一無所獲。
難道西門無雙把苦役們都坑殺了?
劉虎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絕望,不能發動苦役起義,這些日子的隱忍還有何意義?關鍵是這是多麼大的政治籌碼。身處亂世,有這樣一批武裝力量將會有多大作為。心,如同天邊的孤月,慢慢往下沉。
突然,身後的山不在沉默,傳來細微的聲音。
劉虎向貼身護衛遞了個眼色。十幾個人貓著腰向沉默的山石掩殺過去。護衛分兩撥向旁邊高聳的亂石堆躍去,劉虎則直奔山坳去。幸好龍泉山樹木很多,隱藏的效果很好。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劉虎就看到高出上兩名拿著綠絲綢鬼頭刀的漢子來回走動,旁邊的峭壁上插著火把,很亮。看得出來,他們懶洋洋的,很想睡覺。既然他們想睡覺,劉虎自然會做順水人情,在地上找了兩塊小石子照著兩個哨兵咽喉打去。兩個懶傢伙真的睡在地上,而且是永遠睡著。
躍上高台,前方竟是窪地,火把稀稀落落的插在四周,影影綽綽,赫然聚集著三萬苦役。劉虎大喜,聚攏貼身護衛,順著小路溜下去。
這當然是自作聰明的張爺乾的好事,本來苦役們在點將台是比較分散的。騷亂一開始,他就擅自做主將苦役們趕進窪地。他覺得,這樣比較好控制。
一路下去,守衛都比較鬆懈。唯一比較兇險的一次就是遇上出來撒尿的醉漢。他解開褲腰帶正準備尿尿,護衛衝上去果斷在他脖子上橫拉一刀,這樣就不用再尿尿了。
他們很快就和前去發動苦役們的龍虎營兄弟接上頭,可是情況並不樂觀。
苦役們如悲情的候鳥,空著肚皮守候異鄉暗淡的明月。惆悵多情的明月增加了他們思鄉的念頭,都不約而同仰望淡漠的雲空,不約而同啜泣。苦命人內心的悲痛竟如此驚人的相似。躁動不安的喧囂與火光,也激起了他們內心反抗命運的波瀾。可是,清冷柔和的月光撫慰了他們不安的情緒。反抗又如何,山河破碎,狼煙遍地,又能去哪裡?既然沉默能帶來片刻安寧,那便一輩子沉默吧。他們像群沒智商的蒼蠅,需要有人用「攪屎棍子」搗鼓一下,才會嗡嗡亂飛,可畢竟是亂飛,他們缺少像劉虎那樣有著文韜武略的將帥之才統領。他們缺少指路明燈搞不懂隱藏燈塔背後的康庄大道。此刻,他們的明燈在想辦法為他們指明道路。
張爺巧使妙計製造安寧的氣氛來消磨了他們的意志,當然更重要的手段是勞累,是消磨心性無與倫比的方法。導致苦役們情願花更多心思去研究黑洞洞的雲空後面隱藏的暗淡星辰所引起的思鄉情懷。空茫茫的現實麻痹了靈魂崛起的希望。龍虎營的兄弟四散說服消極苦悶的勞苦大眾,可是收效甚微。苦役不是軍人,沒有敏銳的判斷力,不知道今夜是扭轉乾坤的最佳時機。他們覺得反抗會帶來滅頂之災。裝備精良的敵人來了一批又一批,誰心裡都在打鼓。好死,不如賴活著,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吧。西門無雙空前的聲威唬住了怯懦的貧賤之軀。
龍虎營的兄弟嘴皮都磨破了,可是他們仍然無動於衷。苦役們充耳不聞死豬般橫七豎八躺著。有的聽得不耐煩了,乾脆用蒼老粗糙的手捂著耳朵,好像聽了大逆不道的煽動性言論就要被殺頭似的。土匪們飄著綠絲綢的鬼頭刀可不是鬧著玩的。有的苦役被說急了嚷著要去告密。龍虎營兄弟嚇壞了,不想與苦役為敵,只好趕緊撤退。
張爺深恐苦役會趁大營空虛趁機起義,派出大批武裝力量在他們面前晃了一眼。看到苦役們像綿陽一般溫順,又擅自做主抽調了部分人馬增援落霞石,還帶去了精心設計的拋石機。這些精良的器械在攻擊落霞石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見到劉虎時,龍虎營兄弟都是一臉苦兮兮的樣子。他們是行伍出身,遇上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苦哈哈還真是沒辦法。
劉虎當然不會像他們那麼庸碌無能。把龍虎營的兄弟全集中在一起,斬釘截鐵說,「逼他們造反,沒有退路就是最好的路。」
「怎麼逼他們?」龍虎營兄弟齊問。
「殺掉所有守衛,」劉虎懂得人的心理,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放棄現在的生活,只有被逼上絕境才會跟著走。逼上梁山的事情,古往今來比比皆是。
龍虎營兄弟都面有難色,沒有一個吭聲的。
「怎麼,怕了?」劉虎低吼。
龍虎營的兄弟倒不是害怕,而是不贊同這個計劃,認為實施起來風險很大。他們只有來了三百人,以三百弱旅對付兩千強兵根本沒勝算。
劉虎恨聲道,「只有破釜沉舟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苦役們缺乏信心,要增強他們必勝的信念,只能險中求勝。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龍虎營兄弟還是猶豫不決。
劉虎說,「馬革裹屍是我輩男兒最好的歸宿,豈能畏首畏尾,如此行徑同懦夫何異?」
江湖男兒不怕死,不怕流血流汗,最怕別人說他們是懦夫。劉虎這招很管用,他們頓時豪氣干雲齊聲應允。這是駕馭豪傑的絕妙高招。
龍虎營兄弟吃兵糧的,單打獨鬥不行,行軍打仗可是內行。一點即通,無需做過多說明。劉虎雖是將才,沒有強兵也是無法取勝的。
黎明的曙光在望,功敗垂成在此一舉,個個摩拳擦掌,臉上都洋溢著豪邁的怒氣。
劉虎當然知道射人射馬,擒賊擒王。
他留下幾個兄弟,分派他們砍殺各處守衛的頭領,能活捉最好。很快查出守衛頭領的帳篷所在,經過充分準備后立馬行動。
守衛都是混吃等死的憨貨,混跡草莽的強盜,一群烏合之眾。人再多都是廢物,不如精誠團結的龍虎營兄弟。西川三十二寨原本只有三千人。西門無雙當上總瓢把子后積極招兵買馬,不到半年擴充至數萬人。可是人多了,反而沒有戰鬥力,都是些渾水摸魚的地痞無賴。而且,看守苦役這等的苦差事西門無雙豈會派遣精銳部隊?
殺掉各處頭目后,劉虎派出幾個兄弟分散各處吶喊造反了。一時間四處大亂,又發現頭目們全都身首異處,守衛們雙腿發軟紛紛抱頭鼠竄,連反抗的意思都沒有。他們的腦袋裡只想到是三萬苦役造反,兩三千的弱旅怎敵得過?
龍虎營兄弟來回衝殺,到處血肉橫飛,慘呼連天。
場面混亂不堪,敵人有的被同伴擠倒,落在後面立馬被砍殺。有的掉進大坑裡被嚇死。更過分的是撞樹死的。驚慌錯愕的苦役們被動的接受起義,不明就裡舉起手中的拳頭,扯開嗓子高呼造反了。他們爆發歇斯底里的吼叫,「殺下山去,」聲振寰宇。漏網之魚魂不守舍,躲進了樹林或者灌木叢不敢出來。更有甚者,撕爛衣服,鑽進苦役群冒充勞苦大眾。劉虎提著守衛頭領的腦袋,高高舉過頭頂狂呼,「殺。」三萬苦役同時回應,「殺。」劉虎儼然是他們的統帥了。
每一支起義軍都會有他們的精神領袖。這支由勞苦大眾組成的武裝力量也有他們的精神領袖,就是雪花山莊少主劉雪峰。
激情澎湃的起義大旗終於舉起來。
劉虎的「以假亂真」之計大獲全勝。龍虎營兄弟無不佩服,都以他馬首是瞻甘。這位野心家實現了邁向巔峰人生的第一步。朝廷昏聵,百姓水生火熱,華夏九州像個炸藥桶,只差引爆炸彈的導火索。他要做舉世無雙的導火索,搶先佔領主動權,分一塊最大的蛋糕。以龍泉山為基地,退可固守自保,進可囊取天下。咬著厚嘴唇得意的狂笑,勝利彷彿近在咫尺。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他的謀略武功龍虎營兄弟深為折服。所以暫時領導起義軍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當然,他是當仁不讓的,立馬登上點將台,慷慨激昂的發表演說,「誰是天生的奴隸?誰不想家中父母妻兒?是漢子的拿起手中武器,搗毀敵人的老巢,殺出個太平世界,」
眾人的心思也就那麼簡單,一個太平世界,好好活著。劉虎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眾人迅速佔領龍泉別業和營地,零星的守衛們作鳥獸散,沒逃走的也投降加入了起義軍。劉虎是來者不拒,全部照單全收。表現出十足的大將風度。西川三十二寨威名在外沒想到養了群酒囊飯袋,還是吃裡扒外的軟貨。
劉虎一面留下貼身護衛帶領少數苦役扼守隘口,一面指揮大軍圍殺西門無雙。
此時,落霞石燃起衝天火光。打探消息的兄弟回來報告說落霞石陷落,少主等兄弟們不知去向。劉虎沉著應對吩咐再探。少主的死活倒不是關鍵,而是要做出解救劉雪峰的姿態給龍虎營兄弟看,給苦役們看。當然,苦役們都已獲悉少主不顧個人安危來拯救他們於水火。感激之情比海深,比山高。這些都是龍虎營兄弟為了鼓動苦役們說出來的,也是劉虎為什麼推出劉雪峰為起義軍最高領袖的原因。
敵人衝破落霞石圍追堵截少主等兄弟;樹林發生激戰,龍虎營兄弟死傷慘重。噩耗像雪片般飛來,劉虎沉著臉,「再探。」
「不好,龍寨主率領七千賊黨往這邊來了,」斥候報告。
劉虎冷笑一聲說,「來得正好。龍虎營兄弟得令。分三路。左右兩路埋伏兩側,待衝天炮響殺出來。另一路埋伏密林截住賊黨逃跑的後路。我帶領其餘苦役兄弟們坐鎮大帳,靜候敵人到來。」
法度儼然,個個得令而去。片刻,龍寨主率七千土匪進入伏擊圈。劉虎出陣迎敵。龍寨主立馬衝殺過來。劉虎喝令一聲炮響,伏兵從四面八方殺奔出來。龍寨主的精銳之師立馬四散,可是那裡抵得住數萬人馬的衝殺。片刻功夫,戰鬥結束,龍寨主被擒,劉虎喝令斬殺。群情振奮。
劉虎得意洋洋坐在中軍大帳等候消息。
一聲報號,打探消息的兄弟跑回來報信,一臉慌張差點跌倒,「少主被困榕樹嶺。」
此時榕樹嶺燃起衝天火光,喊殺衝天。
劉虎立馬調兵遣將殺奔救援,數萬人馬浩浩蕩蕩向榕樹嶺進發。
「少主中毒支持不住了,」又傳來不幸的消息。
劉虎臨危不亂沉穩指揮,分左中右三路三個方向衝殺。命令不得點火把。又喚來投誠的土匪問明榕樹嶺地形。他統籌全盤計劃分派部分苦役趕到榕樹嶺右邊點火,吶喊,虛張聲勢。聲音越大越好。大隊人馬埋伏榕樹嶺左側安排強弓硬弩,阻敵去路。另一批人馬從一條山路小道上去。處處伏兵讓敵人摸不著頭腦。
很快,起義軍將榕樹嶺團團包圍。
這時,張爺也氣急敗壞的跑到西門無雙面前請罪。他的話再一次證實龍寨主殞命,七千精銳喪盡。
西門無雙痛恨他擅離職守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揚起手掌劈碎了他作惡多端的肥腦袋,漿汁迸流,倒在地上再也不能作威作福了。張爺總算為自作聰明付出了慘重代價。這樣的結局還不如卑賤的苦役們了呢。
少主趁著敵人大亂飛身救回回阿雪。數千殘敵向榕樹嶺左邊逃竄,渾渾噩噩掉進了早已準備好的圈套里。全部擠在擁擠的山谷里,動彈不得。猛聽一聲吆喝,周圍燃起了無數火把,耀眼的火光奪去了殘兵敗將的銳氣和理智。驚慌失措的賊徒哆哆嗦嗦擁擠在一起哭天搶地。嗖嗖,萬箭齊發,哀嚎遍野。張爺又做了好事,平時愛搗鼓軍械,偷偷做了很多強弓硬弩,此時都為起義軍所用。江湖人士不屑的下五門兵器,此時成了他們的催命符。僥倖活下來的糊塗蟲又退回去,遭到榕樹嶺右邊攻上來的苦役們的迎頭痛擊。所剩無幾的殘敵團團護衛西門無雙向西逃竄。糟糕的是懸崖峭壁,死路一條。
不過對於功夫高絕的西門無雙而言,那些強弓硬弩不過是紙糊的。他更怕的是劉雪峰追上來。在龍泉山讓他畏懼的人,只有劉雪峰一個。
他敏銳的分析了形勢,不得不承認陷入勞苦大眾的憤怒的汪洋大海,苦心經營起來的西川霸業土崩瓦解。這次戰鬥,使西川三十二寨元氣大傷,無力回天。
一溜煙,竄上大榕樹,盜走寧靜師太的遺體。
少主只能眼睜睜看著西門無雙逃掉,此時能保住心脈不亂已是運氣。
阿雪含淚問,「峰哥,沒事吧。」
劉雪峰搖頭說,「無礙,調息之後逼出毒液就好了。自從中了冰毒,天下的就沒有能毒死我的毒。」
興師動眾的苦役們簇擁意氣風發的劉虎走出來。他完成了王圖霸業的第一步,嘴角閃過複雜的笑意,緩慢而沉重的向結拜兄弟走來。一山如容二虎,外辱已除,該解決內憂的時候了。
劉雪峰說,「辛苦義兄啦。」
劉虎說,「哪裡的話,義弟傷勢不嚴重吧。」
劉雪峰說,「靜養一陣子就好了。」
於是,眾人擁著少主和劉虎返回龍泉別業。明顯,龍虎營兄弟和苦役們對少主的崇敬之情,使榮登龍泉山最高統帥寶座的劉虎心生怨恨。
劉雪峰中毒已深,要靜養。阿雪自告奮勇擔負起照看少主的重任。龍泉別業諸多事務由劉虎全權負責。
劉虎苦心經營,整編三萬苦役,排兵訓練,嚴明軍紀,不到一個月儼然訓練出一支威武之師,雄壯之師,鋼鐵之師。一色的刀槍劍戟,強弓硬弩,哪裡還是此前衣衫襤褸的苦役隊伍。重組后,部隊分為先鋒營,中軍,后軍,糧草輜重營。龍虎營兄弟整編為近衛營,負責保護大元帥府邸的安全。破格提拔表現突出的龍虎營兄弟及苦役頭目。全軍同慶賞賜各有差。職權分派已定,秋季無事。
張爺做了件絕妙好事,他藏在後山的無數珍寶及軍械輜重,成了義軍起事的本錢。劉虎派人在十里八鄉張貼徵兵告示:招兵,飯管夠。
切合實際,飯管夠,對饑寒交迫的窮苦百姓,誘惑力極大。一時應者雲集,幾個月下來招募義軍十萬,聲威日壯。
自從龍泉山一役,西門無雙失蹤,西川三十二寨江河日下,劉虎趁機吞併其所有地盤。抓住肖寨主,不殺反而重用。肖寨主感恩戴德召回失散的兄弟一同投入麾下。劉虎的勢力空前強大。腐朽昏聵的朝廷派兵圍剿,無奈龍泉寨是天險,野雞沒打著,惹了一身腥臊味,徹底失去西川統治地位,不得不退兵劍門關外。劉虎就此一躍成為名副其實的西川王。龍泉山成了導火索,炸毀龐大帝國的引線。各地義軍像雨後春筍崛起,衝擊著風雨飄搖的末日王朝。
龍泉義軍以「仁義」著稱,名滿天下。劉虎成為逐鹿中原的一支不可忽視的武裝力量。自此,他完成了王圖霸業的第二步。
劉雪峰靜養了一段時間,才明白怎麼回事。練武之人往往急於求成,無法做到心如止水,導致體內真氣躁動不安,最後走火入魔。冰毒奇寒緩解了他習練雪花劍法操之過急造成的危害。再者,毒性蔓延,讓他武功盡失,更是達到心靜如水無欲無求。功力恢復的同時,也衝破了雪花神刀第八層玄關,陰差陽錯逃脫了雪花山莊歷代莊主悲慘的命運。他曾偷偷修鍊雪花神刀,險些萬劫不復。回首往事,驚心動魄。中毒時,他正處於生死玄關,黑影怪客無形中拯救他脫離了苦海。著意種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世間事,無法預測。這次靜養,留給他更多思考關於武學內涵的時間。與其說他又中了毒,不如說是沉思武學。此刻豁然開朗,武功日進千里。只是雪花刀法的第九層「亂舞天下」還無法衝破。吃一塹長一智,也不敢貿然嘗試,這幾個月來的痛苦實在吃夠了。
少主告訴了劉虎暗道的事情。劉虎歡喜若狂,龍泉山真的固若金湯了。劉虎爭權之心日重,總擔心劉雪峰的聲望會危及他固有的地位,更怕他神鬼莫測的功夫。數次假惺惺說要將龍泉義軍大元帥的位置讓出來。
劉雪峰總是拒絕。
「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樣的局面是義兄您苦心經營的結果。況且愚弟乃山野之人不懂領兵打仗。」
劉雪峰只是不想兄弟反目成仇而已。況且他真的不想領兵打仗。
可是劉雪峰的無心之言刺中了劉虎的心病,他更以小人之心認定功高環宇的義弟會暗中奪權。惶惶不可終日。龍虎營的兄弟江湖出身義氣深重,又崇拜武功地位高絕的劉雪峰。他們都是精兵強將,輕易不能得罪。
劉虎的心事,劉雪峰理解不了。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漸漸對他冷淡起來。他想找日理萬機的龍泉義軍大元帥好好談談,打算離開龍泉別業了。江湖兒女江湖事。雪花山莊還有一段公案等著他去處理。
龍泉別業今非昔比。劉虎在原有的基礎上又進行了一系列改造,更注重防禦功能。劉虎懷有更大的野心,蓄勢待發,劍指中原。西川物產豐饒,正是問鼎天下的大後方,天時地利。現在最大的障礙是聲威蓋世的義弟,名滿天下的雪花山莊繼承人。
這天,劉雪峰打算對義兄說離開龍泉山的事情。沒想到熱臉貼了冷屁股,劉虎說話不咸不淡。倨傲的坐在會客廳的虎皮椅上,「有事?」
少主說,「好久沒和義兄暢快的聊天啦。近來可好,各方勢力都平定了吧。」
劉虎一聽義弟問起軍旅之事心頭不悅說,「這些事不需勞煩義弟操心,凡事有愚兄做主。」
劉雪峰的話徹底被堵死,尷尬的站在大廳中央。都是權利惹的禍,怎麼到哪裡都是這些事。實在氣苦,只能抱拳告辭。苟富貴,莫相忘。他真想提醒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元帥,莫忘了當初的誓言。事情發展如斯,也看出劉虎的狼子野心,不可與之謀。最好的方法是遠離權利中心,遠離鬥爭的漩渦。
見劉雪峰離開,劉虎也沒起身,只是淡淡的揮揮手。態度很明確,一山不容二虎。
走出龍泉殿,少主莫名的煩惱世間事都不過如此。三弟劉擎天為了雪花山莊至高無上的權利出賣親友。義兄劉虎為了西川霸業也做出如此下作的勾當。唉,不如歸去。從寧靜師太的腋窩撕下的油紙片有驚天的秘密。據油紙片上的蠅頭小子說,師太幾個月前便發現異常情況,她的身體浮腫酸軟,食欲不振。以她的功力,沒人能下毒,中毒也能逼出來。毒藥必是無色無香的劇毒之物。事有湊巧,她急於求想成練嫁衣神功結果走火入魔,讓賊人鑽了空子。最後發現她的大徒弟方靜鬼鬼祟祟,做出欺師滅祖的事情。方靜與男人有染出賣師門。趁她走火入魔暗中放慢性毒藥在飯食里,後來才發現竟然是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蝕骨散。天下奇毒,無藥可救。寧靜師太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雪花山莊的寶藏。當年劉飛鴻將雪花山莊寶藏的地圖分成幾塊,分別交給幾個好友保管。雪花山莊子孫不孝禍起蕭薔不得不央求好友幫忙。劉飛鴻是劉鶴翔的父親,劉雪峰的爺爺。看到爺爺的名字,劉雪峰一陣心熱。原來師太是爺爺的好友。後來,爺爺的幾個好友相繼病逝,所有的碎片都送到峨眉山保管。也是寧靜師太命喪的根由。劉雪峰不禁惻然。
時間倉促,寧靜師太沒寫完,便被制服了。可憐一代宗師。油紙片中最後提到一個名字,特別醒目,一平子。她說的是一平子是崑崙掌門,劍法辛辣,行為怪誕,也是天下五絕之一。聽父親說過,他當年與爺爺是拜把子兄弟。爺爺將部分地圖殘片交由他負責也在情理之中。劉雪峰越想越對。油紙片的背面便是叫人見了流口水的寶藏地圖。可是根本看不懂。師太隱約說起嫁衣神功的修鍊方法,劉雪峰不願意看。佛門功夫,讓佛門弟子練吧。況且寧靜師太也是修鍊嫁衣神功走火入魔的,他不想走火入魔。
蕭薔之禍?父親沒說過他有兄弟呀。那叔叔還在人間嗎?他又想起了嗜殺成性的三弟,還有下落不明的二妹,不禁潸然淚下。權位有那麼重要嗎?劉虎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沒空和你做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明天就打包走人,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出龍泉殿,經紫萱殿,入後花園,便是他的暄騰別院。沒守衛,只有兩名女僕和一名男丁,起居飲食由他們負責,現在也都睡了。就這配置,劉虎都顯得割肉般疼痛,說騰不出人來。多事之秋,用人之際,望海涵。少主無話可說。其實他也不需要那麼多人照顧。
進入後花園,少主察覺氣氛不對,靜得很詭異。平常路過時能聽到爽脆的鳥叫聲。今夜沒有。放緩步子,提高警惕。他倒要看看誰敢在龍泉山行兇作惡。
突然,靈光閃現,背脊骨發涼。
轉念間,背後竄出來幾條人影,嬌滴滴的說起話來。劉雪峰眉頭微皺,怎地是女的?本來別院有幾個守衛的,劉虎說他武藝高強不需要酒囊飯袋充數,全部撤走。龍虎營兄弟很想來看家護院,也被這位統帥以各種借口推掉。回過頭,就看到院落的四角人影攢動寒光逼人。月門后閃出緇衣芒鞋的兩個尼姑來。
月光之下,看得出是一老一少。老的慈眉善目,微胖。少的天真活潑,微瘦。都執劍在手,來意不善。老尼姑緩緩走向院落中央報了佛號說,「施主可知有罪?」少女尼插嘴道,「師叔別和他啰嗦,抓住了再說,」話說得彪悍,語態卻天真活潑。
劉雪峰哂笑說,「在下不知所犯何罪,惹得這位小妹妹不高興,要來興問罪之師。」言語輕佻,使少女尼臉頰緋紅。她嬌嗔一句捏個劍訣,直刺劉雪峰胸口。劍刃生風,功夫頗有火候。劉雪峰含笑不動。眼看著長劍要刺進他胸膛,突然身形閃動,老尼姑擋在中間阻止少女尼胡來。轉頭瞪了她一眼說,「退下。」少女尼赤紅臉頰委屈的退回去。
老女尼說,「貧道來求證一件事,望施主不要隱瞞。」
劉雪峰恭敬道,「師太但說無妨,知無不言。」
老女尼說,「本派掌門寧靜師太如何遭暗算的?」
劉雪峰黯然神傷。詳細說了那晚經過,又說了師太的屍體被盜走之事。少女尼恨聲道,「師叔不要聽這小賊的一派胡言,掌門師伯就是他害死的。」
老女尼說,「施主可有解釋的言語?聽說施主被逐出雪花山莊心生怨恨,欲與天下為敵,可有此事。」老尼姑畢竟是德高望重之人,此來特地求證傳言之事的真假,正是佛門普度眾生的菩薩心腸。不過這些天真爛漫的話,劉雪峰聽著老不是滋味。尤其是說他被逐出雪花山莊之事。這件事早就傳遍江湖是他心中的隱痛。立馬沒好氣的回答,「嘿嘿,這些事好像不該佛門子弟管的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少在本少爺面前聒噪。」
少女尼再也忍不住,一聲清嘯,長劍迭出,瞬時刀光劍影。正宗峨眉劍法端的不同凡響。走輕靈路線,飄飄然有出塵之意。與此同時,四角也人影晃動,四把流星劍破空而出。劉雪峰一聲輕笑,袍袖一揮,少女尼的劍就失去準頭往左邊飛出。接著連環輕點腳尖,斜身閃避。四把流星劍也落空。劉雪峰無意和佛門弟子動手,況且還是女的。到了此時,也容不得老尼姑猶豫,旋身飛出,掌中劍幻出一團光霧。寧靜師太的師妹寧月師太出手果然不同凡響,一下子就封住劉雪峰全部對路。劉雪峰贊了一聲好,斜身向月門躥出,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女尼姑一怔,天下能躲過她這招「幻舞劍」的沒幾個。一招落空,又是「嫦娥奔月」的三十二手快劍。
劉雪峰剛邁出出去,就被逼退回來,這樣子糾纏下去何時是個頭?
此時,劉雪峰的功夫,不要說寧月師太。就是寧靜師太也不見得能佔到多少便宜。但是,他為了避免事態惡化,靈燕似的在院落里翻飛低徊。十幾個峨眉高手連他的衣袖都碰不上。他倒是輕鬆應對,心裡也後悔不該趁一時口快,惹下這麼大的麻煩。可是峨眉的高手越來越膽寒,尤其是寧月師太。集合峨眉六大高手,連敵人的影子都摸不到。對方還沒還手呢。
情急之下,寧月師太大喝,「布陣。」
刷刷劍光閃閃中,峨眉高手分站不同位置。劍尖向內困住劉雪峰。劉雪峰頓感殺氣逼人。也不敢大意,立在中央凝神待敵。峨眉劍陣天下聞名,非同小可。顯然,峨眉派真的豁出去了。劍光劍影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湧來,完全封住退路。劉雪峰不出手還擊是不可能的了。誰能不還手就躲過峨眉劍陣?轉念間,兩把隱含劍氣的鋒銳寶劍刺向他的腰間。斜身躲開胸口又入險境。此時,更令人沮喪的是後背也有兩把劍刺到。頭頂一片劍幕。只剩下向左邊一條路了。瞥眼一瞅更絕望。兩位女尼正俏生生的舉劍封堵住出口。
劉雪峰猛吸一口氣喝道,「得罪了。」沒有別的選擇,不還擊只能命喪當場了。突然,他的周圍捲起一陣颶風,勢頭越來越猛,使峨眉高手刺出的劍都失去準頭。哪能讓她們有喘息的機會。斜身縱躍,施展空手奪白刃功夫。首當其中就是少女尼。她一陣驚慌,掌中劍已飛出丈外。老女尼還未反應過來已被震退幾步。接著是一陣叮鈴哐啷,長劍紛紛落地。峨眉弟子驚愕沮喪的望著眼前的少年。她們哪會相信人家在一招之內就破了峨眉鎮山劍陣。
「挺會憐香惜玉的。為何不一掌都劈死了。要曉得對敵人的仁慈是對自己的殘忍。人家是來殺你的。這麼悠遊寡斷,小心縱虎歸山,」劉雪峰轉回頭,見阿雪冷冰冰站在月門前,提著黑漆漆的牛皮鞭。
劉雪峰說,「阿雪,別亂講話。」
阿雪說,「難道我說錯了?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打一氣,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那份斤兩。喂,報上名號來,峰哥不打無名之輩。」
阿雪一陣搶白,劉雪峰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寧月師太大義凜然往前一步,「你要殺我們?好好來。好個賊子,只怕你殺不盡天下的有識之士。動手吧。」
劉雪峰長嘆說,「師太別誤會,阿雪不許說話。」
阿雪哭起來,「峰哥,為了外人,你罵我?沒良心的。你的事我還不管了。隨你怎麼弄吧。真是好心沒好報。」
劉雪峰苦笑說,「好啦,阿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劉雪峰苦笑說,「你們走吧。」
尼姑們不相信作惡多端的叛徒會放她們走,站在原地沒動。劉雪峰也不管她們拉著阿雪走出月門,片刻消失。峨眉弟子這才撿起佩劍縱身往山下跑。
劉雪峰猜出其中原委。一定是西門無雙盜走師太遺體來栽贓的。一時拿不出有力證據,只好自認倒霉。況且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找樓蘭寶刀要緊。江湖各種黑暗勢力蠢蠢欲動,越來越緊迫。事情總有輕重緩急。真後悔一時衝動激化了矛盾。
劉雪峰不想再見劉虎,寫了封信,不辭而別。
也算運氣好吧,若是換做唐門或者青城日子將會更加難過。佛門中人畢竟心善。但也別太樂觀。走出龍泉山,江湖茫茫。以此時劉雪峰的武功想躲過嚴密的守衛實在太容易。片刻功夫,他和阿雪已在龍泉山腳下。回眸巍峨群山,黯然神傷,那些都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呀。尤其是龍虎營那般過命的兄弟們。人生的起落都曾在此上演,就要離開還真有點捨不得。
劉雪峰怕峨眉派胡攪蠻纏易容改扮,一路沒遇上兇險就到了昆崙山腳下。昆崙山終年積雪酷寒無比。山腳已能感受到冷冽的寒氣。
崑崙派雄踞西域,武學名家輩出,躋身天下十大門派之一,聲威相當雄壯。龐大門徒眾多在江湖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慕名而來的豪士甚多。托崑崙派的洪福,山腳下也繁盛起來,竟然造就了個崑崙小鎮——崑崙驛。聽名字就知道是供來往客商、武林豪傑歇息的地方。有賴於崑崙派近年來興起的武林盛會,賞梅會。更是吸引眾多人前來。掌門人一平子酷愛梅花,在崑崙之巔無際崖遍植耐寒的梅花,到了盛開季節美不勝收。一平子則遍邀江湖豪雄聚上一聚。其實更多的意識是收攬人心。一平子早年浪蕩江湖,人脈多,面子廣,賞臉的江湖豪傑數不勝數。崑崙派一度成為炙手可熱的話題,少林武當也不敢輕易招惹他們。
崑崙驛的建築頗具一格。當地人就地取材,利用昆崙山滾下來的石頭,壘起參差不齊房屋,這種喪失美學理念的建築物,增加了高原游牧生活的冷峻與粗狂,隱含了當地民風的彪悍。他們以倨傲的姿態接受外來客商和武人帶來滾滾財源,卻還以惡毒的眼神。見面不打招呼,哼哼唧唧怪叫,像見鬼了。他們服飾奇特,不論冬夏,都穿皮襖,露出一條黝黑的赤裸胳膊賣弄姿態。舉目都是青色長袍持劍的道人,濃密的髮髻上插著檀木簪子,倨傲無禮橫衝直撞。異域風味震撼心魄,化外之民奪人眼球。進入鎮驛,能隱隱感受到西域武宗咄咄逼人的辛辣氣勢。
街上人頭攢動,都是趕來參加一年一度的梅花會。阿雪眼珠子亂轉俏皮可愛,一溜煙跑進街角的客棧。劉雪峰抬頭看見店招上寫著:武人客棧。兩旁的門柱上貼著紅底黑字對聯,字體仿張旭的狂草。想是故意不讓人看懂,滿副對聯只有一個可辨之字,武。劉雪峰啞然失笑,店家故意欺負江湖草莽不識風雅,賣弄文采。這種啞謎似的諷刺,只有文人才做得出來。店家的意思是江湖豪士們是群只懂「武」的莽夫而已。若被江湖人士解讀出來,他的店鋪怕要保不住了。劉雪峰也是江湖人士,不過武林世家頗重視文學修養的錘鍊。好奇心起,倒想會會這位才思敏捷的店東。
店小二瘦得猴子似的,肩上搭著怪模怪樣的毛巾搖搖晃晃走到近前。
阿雪向上翻白眼說,「鬼東西。」
店小二訕笑,「客觀這邊請。」
不過她還是走了進去。店裡已經擠滿前來觀賞梅花的江湖人士。
店面不大,布局也硬邦邦的,一點不痛快,沒有半點西域粗狂的味道。倒有江南味道。阿雪要了兩壺竹葉青,想故意給店小二難堪。
店小二尷尬說,「沒有。」
阿雪怒道,「東北燒刀子。」
店小二魂飛魄散連賠不是還是回答沒有,阿雪怒火中燒猛拍桌子,店小二隻有苦笑。
劉雪峰忙解圍說,「來壺青稞酒。」
店小二如釋重負喜笑顏開跑了,嘀咕著說,「這姑娘真不好惹。」
很快青稞酒送來。
劉雪峰說,「入鄉隨俗吧,我的好阿雪。」
劉雪峰又要了碟氂牛肉。可是肉質粗糙很難下咽,阿雪賭氣不吃。劉雪峰不去理她,打量倚著櫃檯的店家。是個老人,花白頭髮,滿臉愁苦之色,臉蛋是典型的高原紅。想起門口對聯有心結識他,走過去打招呼。
劉雪峰說,「店家好雅興。」
店家忙挺身,堆出笑臉,「哪裡,客官見笑了。」
劉雪峰說,「門口的對聯真是匠心獨運。」
「哦,對聯呀,唉,」店家搖頭,「那副對聯,說起來心痛呀。」
劉雪峰一聽話裡有話,就知道有一段故事可以聽,斜靠著櫃檯。
店家說前幾天客棧來了位吃白食的客人,要了好多菜,好多酒,吃完沒錢結賬。那狡猾的傢伙就讓店家拿來紙幣揮毫寫下這副對聯。寫完后,那傢伙說貼合客棧的店招叫店家貼在外面保管生意興隆。嘿嘿,對聯貼上去也沒見得比前些日子生意好呀。真後悔沒揪住他打一頓。
劉雪峰對那位「狂客」生出好奇之心問那人還會不會來。店家憤憤不平說,「一輩子別來,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劉雪峰返回座位。阿雪吧唧嘴巴,「怪好吃,」一盤滿嘟嘟的耗牛肉只剩了點碎肉末。劉雪峰端起陶瓷碗喝了口乾酒說,「真是滑頭」。
阿雪鬼笑,「何必和食物過不去。你又不吃,幫你解決啦。別說耗牛肉別有一番風味。」
「哈哈,何必和食物過不去,亂講。這輩子就和吃過不去了。」
劉雪峰與阿雪不約而同望向門口,正有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大搖大擺走進來。嗯,是個駝背,漠北牧民打扮。這副尊容倒挺對崑崙驛的口味的,服飾詭異,出口不遜。
阿雪說,「多嘴,有你這老不死的說話的份么?也不打聽打聽本姑娘的厲害。」
駝背老頭說,「喲,好大火氣,還不讓說話啦,天底下哪有這等霸權的事。」
阿雪還想謾罵兩句,劉雪峰擋住她抱拳說,「老前輩見諒則個。」
阿雪悶頭生氣,乾脆將剩餘的耗牛的肉末一咕嚕倒進嘴裡。
店家陰沉著臉,跨出櫃檯攔住駝背老頭呵斥,「又來了,沒吃的,滾。」
駝背老頭泥鰍似的滑開,眨眼就進了店裡。
店東的高原紅的臉更紅了。
駝背老頭得意洋洋的搖著錢袋,發出嘩啦啦的銅錢撞擊的聲響說,「嘿嘿,小老兒有錢。」生意人變臉和翻書一樣快,店東立馬堆出商人慣有的迎客的無恥笑容。店小二也猴兒似的跑過來引著駝背老頭在靠窗的桌邊坐下,很殷勤的伺候。駝背老頭大馬金刀的坐下,點了滿桌菜張牙舞爪吃起來。他胃口真大,整整吃了三斤耗牛肉。只是吃相不好看,嘴巴吧唧整個店的人都聽得到。吃完起身便走也不付錢。店家立馬橫生攔住道,「客官,結賬。」
駝背老頭訕笑說,「記著,記著。記著哩,一文也少不了,」摸了摸懷裡的錢袋,在手上晃來晃去,又是嘩啦啦的響。店家搶過錢袋,抖出來一看,哪裡是銀錢,赫然是一堆的破銅爛鐵。店小二猴兒似的躥到門口擋住駝背老頭去路,凶神惡煞的模樣像要吃人。
店家呵斥道,「好哇,不但吃白食,還騙起人來了,不給你好瞧不曉得張某人在這一畝三分地的厲害,」說著揚起肥厚的巨掌就要打下去。
劉雪峰大喊,「且慢,」一晃身已到駝背老頭身旁,一隻手也扣住了店家舉起的手掌。
店家苦笑說,「客官別管,這老東西不是第一次了,我也是生意人那經得起他這樣白吃白喝,還有一家子要養活哩。」
劉雪峰放下店東的手臂淡淡說,「算我的,連上一次的算一起,怎樣?」
店家肥臉燦爛如花,連忙退回櫃檯。
駝背老頭一抹嘴巴子嚷道,「讓他打,要你咸吃蘿蔔淡操心,喂,肥胖子,銀子還回去,我的賬自己還。」
店東一聽火氣拍著櫃檯吼道,「好哇,恩將仇報的東西,人家公子爺好心替你結賬,你倒好反咬一口。天下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
駝背老頭瞪著眼拍屁股就走人。劉雪峰也不攔著他,也不要回銀兩,只是笑眯眯望著老頭走出去,在街角消失。
那些江湖人士好像沒看到似的,大口喝著自己的酒。他們所關心的,只是過兩天的賞梅會。
回到座位,阿雪哈哈大笑說,「喲,峰哥,一張熱臉貼上人家冷屁股,涼快不?」
劉雪峰微笑不語,仰頭喝了一杯悶酒。
阿雪說,「怎麼,又不是我惹你,幹嘛給我甩臉色。」
劉雪峰連忙賠不是。這位姑奶奶真會胡攪蠻纏,還是別惹她為妙。
天色向晚,劉雪峰打算在此住一宿,明早上山。最好能找個嚮導。昆崙山陡峭險峻,萬一迷路是很難走出來的。劉雪峰和阿雪各要了一間客房休息。
因為賞梅會的緣故,來了許多江湖豪客。要不是阿雪出重金,那會有如此待遇。只怕連半間房都沒有。店東想盡許多辦法騰出兩間靠窗臨街的上房。遇上有錢的江湖豪客,他的辦事效率總是驚人的。不等阿雪吩咐,禦寒衣物乾糧一應物品妥善齊備。阿雪高興又甩出一錠賞銀。趁著阿雪忙碌明天上山的準備事宜,劉雪峰若有所思想著白天玩世不恭的駝背老頭。何許人也。阿雪辦完事,過來問安。劉雪峰打發她回去休息說明天要早起。阿雪悶悶不樂回房休息。劉雪峰也準備吹燈睡覺,突然窗戶輕響。
一聲細弱的聲音傳來,「出來,管閑事的小東西。」
劉雪峰破窗而出,腳還未落地,就看到駝背老頭站在冷清的街道上,搖晃手中竹筒骰盅,「賭一把,贏了當還你酒錢,輸了請老子喝頓酒。」合著輸贏他都佔便宜。
劉雪峰大笑,「好。怎麼賭法?」
駝背老頭捋須沉思。本來就不怎麼好看的面容緊縮在一起顯得更加醜陋。兩眼精光爆射瞪著劉雪峰。
他低吼,「你認識小老兒?」
劉雪峰怔道,「昨日之前從未見過,何來認識?到底賭是不賭?」
駝背老頭臉色緩和道,「既然如此,我們賭上一賭。」
劉雪峰道,「好,看看你這吃白食的老混蛋能變出一朵花來不?」
駝背老頭哈哈大笑。
走進客棧,劉雪峰叫起店家準備粗糙的耗牛肉和苦澀的青稞酒。兩杯燒酒下肚,搖骰子賭起來。駝背老頭的賭法奇特,只有骰盅,沒有骰子。搖完,讓劉雪峰猜點數。
劉雪峰淡淡笑著,說,「一點。」
駝背老頭大笑起來,揭開骰盅,「哈哈,你輸了,什麼都沒有。」
劉雪峰也不急掏出一錠銀子在眼前晃晃捏麵糰似的把個硬邦邦冷冰冰的銀錠子變成了四四方方的銀骰子。接著,不動聲色放在桌面上這下是要幾點有幾點了。光這份手勁江湖上就沒幾個人能做到。
「錯了,還是錯了,」駝背老頭仰頭喝了碗酒,「嘿嘿,是兩點。」只見他抄起竹筒骰蠱搖起來,平面光滑的銀子在骰盅里孤單的活蹦亂跳,手一沉揭開骰盅,面朝上的銀骰子上凹進去兩個豌豆大小的小洞。
少主臉色微變,隔空擊物不難,難的是中間還擋著竹筒壁。竟然是失傳已久的隔山打牛。駝背老頭何許人也,內力如此驚駭。連忙起身抱拳為禮,「前輩贏了,今晚敞開喝。」
駝背老頭沉下臉說,「我很老嗎?罰酒。」
劉雪峰紅著臉,退也不是,進也不是。駝背老頭竟是老頑童。端起大碗,仰頭喝下。
駝背老頭冷道,「且慢,小老兒有話問你,先別忙著喝。」
劉雪峰說,「前輩有何指教?」
駝背老頭說,「劉鶴翔和寧靜師太的事可有隱情?」
劉雪峰心頭凜然,難道是峨眉派來的高手。怪不得一路上都風平浪靜,原來早準備好殺招。凝神戒備,注視著駝背老頭。
劉雪峰說,「前輩何意?」
駝背老頭說,「最好老實交代,小老頭的話從來不說第二遍。」
劉雪峰沉思片刻,於是把父親的死,寧靜師太的死說了一遍。
駝背老頭豁然起身朗聲道,「小老兒信你。若不是你為小老兒結賬,只怕我們早兵戎相見啦。本是來客棧找你麻煩的,沒想到你這年輕人不錯,倒有一副俠義心腸,江湖上的傳言多半都不是真實的。」
劉雪峰說,「江湖上的傳言?」
駝背老頭說,「說你是大魔頭,雪花山莊的叛徒,親手殺死生生父親,又喪心病狂的殺了寧靜師太。」
劉雪峰一臉驚恐。
駝背老頭突然跳起來拉住劉雪峰手臂,速度驚奇的快,劉雪峰這樣的高手都沒能躲開,「哈哈,若不嫌棄小老兒寒酸,我們結拜如何?」
劉雪峰熱血沸騰,想答應又覺得年齡相差太多。駝背老頭看穿了劉雪峰的小九九朗聲道,「我們意氣相交,何必管年齡大小。」
劉雪峰連連點頭,「前輩若不嫌棄……」。
「前輩個屁,把小老兒叫老了,叫大哥,」駝背老頭扭動滿臉橫肉。
駝背老頭捧著酒單膝跪地,「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孤煙客,與劉雪峰結義為異性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想到自己年齡沒有說什麼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鬼話。
劉雪峰目瞪口呆,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老頭就是名滿天下的漠北孤煙客,天下五絕之首。父親躋身五大高手實屬僥倖,礙於雪花山莊的名望才跌跌撞撞擠進絕世高手行列。武功卻與其餘四人相去甚遠,尤其與漠北孤煙客。父親對他尤為推崇。他和鏡湖老人的功夫誰高,從來是江湖爭論的焦點。
劉雪峰驚喜若狂,也依言說了一遍。
兩人整整喝了一夜酒,劉雪峰又把這段時間的奇異經歷說了一遍。聽到矮老頭和黑影怪客,孤煙客也皺起眉頭來。
天破曉的時候,酒瓶已堆成了小山。
這時,阿雪揉著眼睛下樓來看見小山似的酒瓶嘟噥起來。劉雪峰準備引薦結拜大哥,卻不見人影。果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意外與絕代高手結義這份心情自是不消說。
劉雪峰迴想數月前還是武功盡失的廢物,孤苦伶仃。轉眼間,佳人相陪,又有孤煙客這樣的傳奇人物結拜。真是人生何處,自有定數。
話不多說,他們出了客棧,踏上了前往無際崖的未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