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禍起舒氏女
?靳東籬是府里素淵最看重的謀士,素淵平日自詡甚高,連謝彧也不怎麼看的上,卻偏偏對靳東籬禮遇有加。
靳東籬向素淵抱拳行禮,對素池只是稍稍點頭,他在這書房裡是早呆習慣了的,就著素淵的吩咐入座。
素池在一旁隨手拿過素淵桌子上的經書抄起經書來,一邊耳聽著素淵和靳東籬的談話。
「舒氏之禍,東籬如何看待?」素淵開口直截了當。
「屬下覺得舒氏之禍,國公應有所防備。」靳東籬一邊開口,一邊凝視著素淵的眼神。
「東籬何必如此拘束?若是想聽溢美之詞,又何必喚你前來?」
「國公既然不介意,東籬斗膽進犯上之言。舒大將軍征西有功頗得民心,行事又剛正不阿,前者恐違聖心,後者得罪滿朝權貴。」靳東籬見素淵並未打斷,又抬了抬手,接著講,「樓相狀告大將軍也不是第一次了,舒副統領開口以前,誰會想到就這麼一個小打小鬧竟然將整個舒氏下獄?大將軍戍邊多年,若非今年舒老夫人忌日,陛下又碰巧開恩召回,哪裡有這樣的好時機?」
「東籬的意思是:這事與聖意有關?」素淵語出不敬,卻語氣平平。
「屬下不知陛下心意,只是覺得巧合頗多,其中定有玄機。若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恐怕解鈴還須繫鈴人。」靳東籬把目光收回了些,他的耳邊是素池挪動鎮紙的摩擦聲。
「雲凈的這個堂侄女倒是真不簡單!依東籬看,眼下素氏當如何自處?」素淵抿唇,他的目光也瞥向素池。
「舒堯眼下在宮裡,國公覺得,若是貴妃娘娘出面,會不會好辦些?就算不能勸得了陛下回心轉意,探探陛下的口風也是好的。」靳東籬並不動桌上的茶點,他的目光都在素淵身上,可是素淵對這句話似乎並無回應,靳東籬接著往下說,「此事或是舒家功高懾主,也或者,也或者只是個開始。」
「你的意思是,舒家之後,素家也將重蹈覆轍?」素淵把茶杯重新擱到桌上,茶水險些溢出來。
「屬下並無此意,君心難測,聖意無常,有備無患總是好的。」靳東籬的眼睛還盯著素淵的茶水,對於素淵的樂觀他有些不以為然。
「可老夫偏偏覺得,這個時候多做多錯,反倒不如靜觀其變。」素淵已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國公執意如此,萬一事有不測······」靳東籬企圖再勸。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素淵站起身來,背手大步走出書房。
靳東籬對於素淵說出的話略有些驚訝,素淵畢竟是主,而他只是一介布衣,素淵不願聽,他也別無他法。
靳東籬回頭,正對上素池透過來的若有所思的眼神報之一笑,他走到素池身旁看她抄經,她的小楷端正秀麗,「抄經一事,心誠則靈。」
素池也不惱靳東籬話里的意思,她收起手邊的經書,「菩薩若大善,何必要人三跪九叩?如來若真心普世,又何忍端坐蓮座不識眾生疾苦?」
靳東籬對素池如此出入素淵的書房,一直是頗有微詞的。可是素淵再怎麼寵愛素池,她也不過是個女孩子,總是要出嫁的,靳東籬也不好一再勸諫,但是他一貫的因循守舊使得素池對他也沒什麼好感。他不答素池的問話,只是問了一個素池更關心的話題,「姑娘若真想知道事情原委,與其百般揣測,不如一見?」
「陛下要公審?」素池十分驚訝。
「三日後便是廷尉主審,姑娘倒是可以去看看。」
三日後
素池是穿著男裝來的,這是她第一次目睹審案,頗有些好奇。前日陛下突然下了聖旨,責備素淵軍需處置力有不逮,這被許多人看作是素家大廈將傾的標誌。這幾日素淵閉門不出,連上朝也稱病不去,門前也是門可羅雀。
堂前來的並不只是男子,也有些平常的婦人多是來看熱鬧的,舒雲凈下獄的事幾天之內便鬧得金陵城風風雨雨,巷道茶肆沒有幾個人不知道的。
堂上正座坐的是廷尉大人嚴敏,廷尉左、右監列作廷尉兩邊,只坐在下手。
舒雲凈被人帶到堂上來,他的鬍子大概已經很久不曾剪過了。雖然面色憔悴,然囚衣在身卻仍然能看到一國將帥的威嚴逼人,人過中年仍是虎步生威。
「大膽刑犯,為何不跪?」廷尉左、右監指著舒雲凈就是一陣怒喝。
「這話本將軍聽過很多次了,最後那些燕人都死在我手上。」舒雲凈十分不屑,一個眼神殺過去。
上首的廷尉大人嚴敏卻只是揮了揮手,「幾日不見,大將軍尚安?」
舒雲凈這才把眼神投給廷尉大人盧敏,「戰場上敵人都不能將本將軍怎樣,這京都的大獄又能奈我何?」
盧敏也不生氣他的傲慢無禮,只是向椅背上靠了靠,「這樣說來,大將軍竟是不認強迫百姓徵收軍糧的事實?不認以權謀私戰時高價屯糧?」
舒雲凈大步往前一邁,「簡直含血噴人,本將軍沒做過的事情死也不會認的,或者盧大人可以試試嚴刑逼供。」
堂下的百姓已經四下議論起來,盧敏不得不拍了驚堂木以示威嚴。素池也被舒雲凈的義正言辭有些驚訝,她有點奇怪:這樣耿直的人是怎麼成為建威大將軍的?不是說兵家最善權謀的么?難道他不曾想過,他越是反抗地激烈,想要他死的人才會越多,上面的決心越明顯么?
盧敏拍完驚堂木,語氣變得愈加冷漠,「嚴刑逼供?大將軍扣了這樣一頂帽子,下官可不敢接。既然大將軍不願意承認,就讓證人來說,傳證人。」
百姓紛紛後退讓出一條道來,走進來的是一身軟甲的舒堯,她抿著嘴唇,眉目剛毅,倒是很有幾分將門虎女的幹練。她直直略過舒雲凈,在堂上跪下去行禮。
舒雲凈好似十分驚訝,他已經幾年不曾見過這個侄女了,還未曾見她穿軟甲的樣子,褪去了家裡的純真,眼下的她似乎真的像個女將軍。
盧敏在舒堯跪下去之前就阻止了她,「將軍大義滅親,這一禮本官可不敢受,舒副統領可有舒雲凈強徵稅賦、橫徵暴斂以權謀私的證據?」
這下堂下百姓又炸開了鍋,連之前態度倨傲的舒雲凈都盯著舒堯,比起擁兵叛國,小老百姓顯然對豪門大戶的家長里短更感興趣。
舒堯目視正前方,聲音不大卻語速不緩,「沒有。」
身旁的舒雲凈竟然毫不驚訝,彷彿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盧敏快速轉過身來,「舒堯,你可不能因為他是你叔叔就一味包庇?刻意包庇,當同罪!」
「大人不必嚇唬舒堯,舒堯出身將門,又深受陛下大恩,自是分清大是大非。只是沒有的事舒堯總不能信口雌黃吧?」舒堯倒是十分鎮定,半點不被盧敏威脅。
「可你分明在陛下面前作證,舒雲凈有罪,難不成你是欺君?容本官提醒副統領一句,欺君亦是殃及滿門的大罪。」盧敏的話聽起來義正言辭,舒雲凈不屑地一聲冷哼傳到每個人耳中。
「舒堯說叔父有罪,卻與大人說的罪名無關。叔父久在邊關,家中女眷卻在京城收受賄賂,至於叔父是否知情,舒堯不知。依舒堯來看,治家不嚴也是大罪。舒家的每一筆開銷都有專人記錄,盧大人只要一查便知賬本背後的收入有多少了。」舒堯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直直地略過舒雲凈,假裝無視。
聽到這裡舒雲凈看起來十分憤怒,素池不知道他是為自己的家人收受賄賂而憤怒還是為揭發自己的是自己的侄女兒心寒。顯然此時的舒雲凈已經不似之前的鎮定自若了,他的嘴角垂下去,顯出幾分頹態。
盧敏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欺騙,他從高坐上走下來直直地站在舒堯前面,「所以副統領是跟本官玩了個文字遊戲么?副統領最好想想清楚,只要還在這堂上,當著天下百姓,副統領還有把事實講出來的機會。副統領雖然出身舒家,可是受陛下提攜,可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就讓真相不能大白於天下。副統領可要想想清楚。」
盧敏的最後一句話說的咬牙切齒,素池在想,這個盧敏是被舒雲凈得罪過?還是誰的棋子?
站在面前的盧敏比舒堯高出一個頭,舒堯卻仰頭冷聲,「舒堯說的已經是知道的全部了,大人想知道別的,舒堯恐怕編不出來。舒堯自然會為自己說的話負責,大人不必如此憤慨。」
素池在心裡暗嘆,這不愧是一家人,這叔侄女之間耿直的語氣廷尉大人怕是也沒轍了。
舒堯在盧敏的眼神掃視下籤了字,舒雲凈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舒堯,他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一樣,不管周圍的人說什麼,他的眼神始終在舒堯身上不曾離去。
舒雲凈被帶下去的時候,盧敏已經拆了他手上的枷鎖,盧敏也明白:無論有多恨他,陛下也不會因為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殺了一任重臣,出獄已經是早晚的事。
舒家的事,原以為會是場牽連甚廣的血雨腥風,竟然只是個烏龍事件,而這烏龍事件的女主角——舒堯究竟是故意為之還是弄巧成拙呢?還是陛下只是旁敲側擊,下面的人會錯了意?素池滿心疑問問不出口,但她清楚,這場牢獄之災終成鬧劇,只要陛下幾句訓斥,板子終究是要輕輕放下的。
舒雲凈被帶出大堂的時候經過舒堯,他轉了轉手腕上鐐銬磨出的淤青,才大聲怒喝:「為什麼?」
「我父親是怎麼死的,我忘不了,忘不了。將來到了九泉之下,我如何見他?」舒堯的眼神一直不看舒雲凈,所以她看起來好像自言自語的樣子。
聽到這句話,舒雲凈似乎腳下一個不穩,連盧敏的冷哼也無力回應。
舒雲凈被衙役請下去,一樁大案隨著舒堯的出場成為一場鬧劇,吃瓜群眾已經紛紛散開了。
舒堯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外走去,盧敏的話還響在耳邊,「副統領既然有顛倒黑白的本事,最好在陛下面前也能如此巧舌如簧。」
舒堯扯了扯嘴角,硬扯出一個弧度來,她又該回宮了。
而應付宮裡那位,才是重頭戲,「爹娘、叔父、嬸母······你們都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