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日祭(二)
又是一天過去了。
人睡醒了就會下意識的睜開眼皮。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等有一天,你明明已經睡醒了,卻一直不願意睜開眼睛。
不是昏睡中被吵醒的醒來,也不是鬼壓床的那種醒來。
就是大腦通知你:醒了。但是眼皮卻一直沒有動。
大磊現在就是這樣。
他已經醒了,但是眼皮卻一直沒有睜開。
醒了有什麼用啊......無事可做。每天睜開眼睛對於自己來說就是荒廢時間。大磊心裡期待著這樣繼續閉著眼睛能再次睡下去,周而復始。睡覺對於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
幸運的話可以夢到那些詭異的夢。
為什麼這麼說呢。
那些夢不僅僅能給大磊傳遞特殊信息,更重的是可以帶給他「樂趣」。不是只有飯後一根煙,夜宵一杯酒才叫樂趣。人在同樣的環境里呆久了,沒有事情做,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日復一日後,拿刀子捅點血出來也算是鮮艷了生活。
不過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夢了......
不知不覺竟然四-度-過去了,距離小海離開已經快兩個月了....他還是沒回來。慢慢的,自己也不再去村口盼著他回來了,彷彿他一直沒有離開過,彷彿他不會再回來了。
這期間,日子一直風平浪靜,沒有任何奇怪的事發生。大磊甚至有點懷念。他經常半夜一個人四處瞎溜達,看著寧靜的夜,傷感的想:這種平靜是不是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自己臨死前老天爺的眷顧?
老六跟朱姐要辦喜事了,根據這裡的習俗,婚前七天,新郎新娘是不能見面的。新娘也要閉關在屋,不能出門。
汗蒙給朱姐送水送了七天的量,老頭子來的時候笑得滿面春光,不僅是他,整個村子的人都面帶笑意,似乎已經沒有人在乎加奴失蹤的事了,似乎要結婚的是他們,不是老六。
而大磊經常看到老六一個人,滿面愁容地蹲在門口,皮煙抽了一根又一根,他有時候會招呼大磊過去坐坐,但基本倆人也不說話,扔得滿地煙頭再各回各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老六心事重重的,沒有問,也不感興趣。好像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係。
混吃等死,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眼皮越來越沉,大磊的呼吸又沉了下去。
許久。
「磊子...磊子...?」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叫自己。
大磊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看到一臉憔悴的老六。
「天黑了,陪我出去走走吧。」他說道。
大磊眼睛瞟向窗外,果然黑天了。
倆人在村子里隨便走走,老六還是一聲不吭,緊鎖的眉頭充滿心事。大磊依舊沒有問他,心裡卻湧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他仔細品嘗著這種感覺,腦中不停地回想,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這種感覺叫溫暖。
接著他尋找這種感覺的源頭,這種感覺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甚至自己忘記了這個詞。以至於它突然出現后弄得大磊不知所措,只能用莫名其妙來形容。
大磊抬起頭,盯著頭頂看了半天。
原來如此。
天上竟然還掛著一枚月亮,圓圓的,亮亮的,照得大磊心裡暖黃暖黃的。
這是來到沙漠后第一次看見月亮。
難怪會有那種感覺。
「磊子。」老六突然停住腳步。他低著腦袋眉頭緊鎖,許久還是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道:「沒事。」
大磊指著頭頂的月亮說道:「老六你看,月亮多美。」
老六迷茫地抬起頭,渾濁的眼裡頓時閃過一絲光亮,他怔怔地看著月亮,說道:「是啊....竟然還有月亮....幾十年了,我都忘了竟然還有月亮.....」
大磊扯了扯嘴角,說道:「反正你也很快能天天看到了。」
老六似乎沒有聽出來大磊語氣中的哀怨,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倆根藤條,遞給大磊一根說道:「溜達的也差不多了,開始吧。」
「開始什麼?」
「喏,掃腳印啊。」
大磊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日祭?今晚?」
「對啊。」老六也奇怪地看著他:「怎麼?你不知道?」
「最近過的渾渾噩噩的,也沒怎麼注意這些。」大磊接過藤條,看著上面粗糙的紋痕,不禁想到自己昏迷后剛醒來的那個夜晚,小海也是這樣,偷偷跟在自己身後拿著藤條掃除地上的腳印。
真快啊...竟然已經過去一年了......
「你跟朱姐的日子也就這兩天了吧。」
「嗯,明天。」老六點點頭,頓了頓,說道:「晚上。」
「為啥是晚上?」
「誰知道了,唉,入鄉隨俗吧。」
倆人彎著腰,背對著來時的腳印走回去,「唰唰」地摩擦聲在黑夜裡有些突兀。這樣一路走回去,到門口的時候大磊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他緩慢地直起身來,轉頭想還給老六藤條,卻發現他像被人定住了一樣一動不動,倆眼空洞。
大磊順著老六眼神的方向看去,什麼也沒看到。
「老六?」大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老六嘴角抽搐,竟然流淚了。他擦擦眼,望著那個方向說道:「對不起。」
「誰?你對不起誰啊?」大磊一頭霧水。
老六還是不說話,眼睛里空落落的。大磊再次順著老六眼神的方向看去,只是這次他把方向點延長了,最後,他把目光落到族長那兩層土房上,透過窗戶能看到裡面的光亮,在一片平級的小土房中格外顯眼。
「怎麼?那房子有什麼不對勁......」大磊嗨沒等問完,老六竟然已經回去了。他關上的門發出輕輕地「砰」聲,似乎是在黑夜裡無奈的嘆息。
第二日。
大磊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臉上痒痒的,還有微微地刺痛感,隨著痛楚的加深,竟然還聞到一股血腥味,他猛地睜開眼,就看見眼前一團黑影,然後隨著撲啦撲啦聲,這個黑影閃開了,落在窗邊,歪著腦袋凝視著大磊。
竟然是只禿鷲。
它脖子上還系著一條破舊的紅絲帶。
陰冷地眼神死死盯著大磊,不一會兒便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大磊揉揉眼睛,慌忙地跑出去,抬頭看著天卻找不到一點痕迹。
「磊子。」身後突然冒出個聲音,嚇得大磊一哆嗦。
是朱姐,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大磊,說道:「你流血了。」
「啊?....哦...不礙事....」大磊擦擦臉,應該是被那畜生啄的。
朱姐看起來很憔悴,臉色蒼白,頭髮也亂糟糟的,眼眶發腫,似乎有哭過的痕迹,跟那日她宣布即將結婚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她手裡還拿著件紅衣,上面一點花紋裝飾都沒有,顏色也有點陳舊了,看起來總覺得怪怪的。
「朱姐,你跟老六不是今晚上才辦事兒嗎,怎麼現在就出門了?」
朱姐搖搖頭,答非所問道:「世上怎麼那麼多陳漢......」
「陳漢是誰?朱姐你怎麼了?」
「我?」朱姐倆眼空洞,扯著兩個嘴角笑得無比難看,有點嘲諷地說道:「我能怎麼?我要結婚了啊,我高興著呢。」
大磊咽了咽口水,他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卻又說不出,伸手捋了捋朱姐的頭髮,說道:「既然是新娘子,就要美一點,頭髮亂糟糟的怎麼行。」
「你會梳頭髮么?」朱姐問道。
「我?」大磊好笑道:「我又不是女的,我怎麼會!」
「是啊...」朱姐喃喃道,然後靠近大磊,說道:「我一直覺得這個村子怪怪的,你知道是哪裡怪嗎?」
大磊看著她,等待下文。
「沒有女人,沒有小孩。」
大磊跟觸電一樣頓時渾身發麻,是啊...他仔細回想著,這個村子,真的從沒有女人...除了加奴以外,一個小孩都沒有...
全部都是男人。
「我要回去梳洗打扮了,今晚可是很重要的日子。」朱姐說完后就回去了,走起路來四肢僵硬,彷彿一個紙人。
晚上。
村子里靜悄悄的。
大磊坐在窗戶邊,模模糊糊地看到族長一個人走過來,他敲了敲朱姐的屋門,然後領著一身紅衣面色僵硬的朱姐來到老六門前,又敲了敲門,老六開門后先是讓朱姐進去,然後他站在門口不知道跟族長說了什麼,倆人嘟囔了很久,老傢伙才離開。
又是一片寂靜。
這裡結婚的儀式真奇怪,跟冥婚一樣。腦海里剛結束這個想法,大磊就打了一個冷顫。
看了一會兒,準備躺下了,就看到外面有多了兩個影子,悉悉索索的,很是奇怪。
隨著兩個影子的慢慢靠近,大磊逐漸激動起來。
那......那一大一小的影子是....是...是小海!!!是小海跟加奴啊!!!
回來了!他回來了!小海回來了!
大磊幾乎是滾下床的,連跑帶爬地衝出門,迎著那個黑影一把抱住,驚喜道:「太好了!你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啊...?哥...你..你沒睡?我還怕嚇到你...不知道怎麼進去呢...」小海明顯是被嚇住了,磕磕巴巴地說道。
「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這麼多天,你終於回來了!!」大磊幾乎是喊出來了,他太激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段時間自己積壓的情緒太多,終於可以釋放出來。與此同時,突然一聲慘叫刮破夜空。
大磊跟小海愣住,倆人面面相覷,都在猜想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吱呀....」門開啟的聲音。
「哥哥。」加奴扯了扯小海的衣角,怯怯地躲在他身後,指著老六屋子的門口說道:「你看那兒。」
只見朱姐冰冷著臉從門後走出來,她陳舊紅色的衣服上又添了大大小小的鮮紅血跡,混成一塊一塊的印子。她手上拎著一個頭顱,是老六。
小海倒吸一口涼氣,儘管經歷了這麼多,看到眼前的一切還是被嚇得不輕,連同那隻捂著加奴眼睛的手都在顫抖。
「朱....朱姐....你...你瘋啦?!」大磊吼道。
朱姐把老六的頭顱捧在胸前,下巴抵在上面。她直勾勾地盯著大磊,突然咧開嘴笑起。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