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玄素引雙行
?上元節休沐期方過,朝廷開朝議政的第一日,早朝上看似一切如常,畢竟正逢節后,雖天氣反常陰雨早來,這齊聚一堂時熱鬧話還是要說夠的,朝堂上下一派和氣,只是百官行列之中幾個站位已空,昂首立於前排的人已然更迭,權位交接在這最堂皇正式的明殿之上進行得最為悄無聲息。
種種變化百官心照不宣,只趟著這暗涌的流波而行,相反的,在明堂上最矚目的,是榮耀。新皇開朝第一召:賜相國盧遠植明堂座案,于丹墀之上,坐於帝君之側,每日臨朝,總攝國事。
大齊數百年未得一見的君相同坐於朝,這等恩賞真是到了極至,盧遠植百拜謝恩,新皇親自下殿迎他入座。
二品官列中的顧清玄整個朝會未置一言。
早朝既畢,群臣散去,顧清玄受皇召到御書房面聖,卻先被擱在與門外跪候了多時,總管太監晉公公終於來傳他進去,他垂首入內,按規矩對龍案所在的方向行大禮,一抬起頭來卻不見新皇,先入眼帘的是坐在茶座一側的盧遠植,還有立在一旁的盧家長子盧遠澤及庶子盧遠承。
「平身吧,顧卿。」
他從書房左側的書架下走過來,垂目審閱著手中的奏章,並不側眼於任何人。早朝過後,他換下了深沉的玄紅色龍袍,取下了玉珠皇冠,著一身銀底白龍紋的長衫,系暗色琥珀玉帶,服飾簡約而不失華貴,七尺之身風華正好,不急不躁從容自若,畢竟是出身皇家,貴氣天成,氣宇非凡。雖也只是二十又七的年輕人,在經過盧家兩位公子時卻更顯氣質突兀,盧遠澤有長安城第一公子的美名,相貌身姿的確無人可及,但論氣質風度,此時一身官服的盧遠澤,在他面前,泯然眾人矣。
顧清玄此時莫名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見陳景行的情形,那時候陳景行尚是七歲幼子,與盧遠植並無瓜葛,正是先皇壽誕國宴,皇子公主齊聚,他因母妃出身一般而被冷落於末席。當年的自己也不過是剛得功名的微末之仕,得國宴特恩,才有幸進宮面聖祝賀。
十數年奪嫡之戰隨陳景行的登基而落幕,當年的滿殿皇子公主如今蹤影何在?只余他陳景行一人而已。
「謝陛下。」顧清玄施禮起身,又轉身向盧遠植躬了一禮,便面向陳景行肅立:「微臣謹聽聖訓。」
陳景行在龍案前坐下,看了眼顧清玄,臉色一變目光一凜,隨即將手中的奏章擲到他面前,「顧卿解釋解釋吧!」
顧清玄便又跪下,拾起奏章來看,雖然奏章上未有署名,只有戶部公章,然而他還是能一眼看出這是出自誰人之手——自己的副手戶部侍郎魏坤。再掃一眼,所奏內容並不讓他吃驚,不過是所謂的「罪證」。
先是列了去年的稅收、進貢、鹽運、賑災、皇室開支等等總出入款項,每一項都列明數目,顯然是從戶部年底總籌報表上謄寫下來的,只是最後算出的總額之下又用硃筆標出另一數目,這數目是他親自統計而得的,而黑筆所算的數目卻與之相差六十五萬以上。
顧清玄合上奏章,叩首道:「去年六月,河西洪災泛濫,陛下命微臣撥款賑災,國庫總支一千三百五十四萬兩,總籌款所得五百七十八萬兩,而後陛下又支整一千萬兩重固河西河東兩岸防洪大堤,總計兩千九百三十二萬兩,微臣每一筆都清楚明知,其他開支收入更是無有牽扯,至於為何戶部庫銀會有六十五萬餘兩的無頭支出,微臣不知,但可以確定絕不是在賑災款項上有差錯,請陛下明鑒。」
陳景行不語,盧遠植冷眼看顧清玄,開口道:「顧尚書豈能不知?其餘款項都有專人司責每月一統根本沒有紕漏,而河西賑災撥款由你全權經手……哼,就算這六十五萬兩無頭並非你私吞,但你身為戶部尚書失款而不察又該當何罪?」
陳景行瞥了眼盧遠植及盧家二子,道:「相國說得對,光是失職之罪顧卿你就在所難免!」
顧清玄叩首:「微臣失職,但請陛下寬限時日,微臣一定將漏款查明補齊!」
聽他這麼一說,盧遠植只是哼笑一聲,陳景行臉色愈冷,道:「不必了,朕已經給了你許多時日,可你實在叫朕心寒,枉朕對你信任有加。相國已看過,戶部奏表上紕漏可不止這一處,顧卿啊,朕覺得這戶部的賬目是該好好查查了……」
陳景行停頓了一下,盧遠植似有所言,但他接著道:「朕令你三日內將戶部近十年所有賬目冊交到御史台,由御史台親審清查,朕自會令御史大夫主查此事,若最終查出的確非你之過,那一切好說,若查出一兩一錢的貪沒……」
「那你這戶部尚書也別做了。」
顧清玄三拜叩首:「微臣謹遵聖意,謝主隆恩。」
他告退之後,盧家父子繼續與陳景行議事,直到午時受賜御膳后才出了御書房。
當朝權勢最大的一家人父子三人行於甬道上,盧遠澤見盧遠植皺眉深思,便問:「父親是否在思慮顧清玄貪污之事?」
「貪污?」盧遠植忽然哼笑出聲,搖頭道:「不,他貪污?絕不可能!顧清玄啊顧清玄,他只是貪權罷了!」
「可也蹊蹺了,他這回怎麼捅出這麼大的簍子?孩兒還以為……」後面的盧遠承嘀咕道。
盧遠植回頭瞥了他一眼:「你以為什麼?以為是為父暗中害他?哼,我棄他,是為了防他,害他,又於我何益?別太拿他當回事了,哼!」
盧遠承連忙賠笑,擋開兄長,靠近父親,低聲道:「是,是孩兒想岔了,但是父親,孩兒明白你在思慮什麼,我們盧家與他們顧家要劃清界限,父親你就沒法護他了,可畢竟二十年的聯手,我們盧家難免有大小把柄落在他手裡……這下他眼見不能自保,陛下又要御史台清查戶部的賬目,這恐怕會牽連到我們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