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冷風吹光頭皮
吳賢妃牽著一個小孩子進了宮,她說是賢妃,實際上一直住在宮外的太監府中。
張太後頭上戴著雄黃色攢珠壽紋抹額,穿著石青色長襖,檀香色玉兔搗葯馬面裙,緇色寶相花銀紐扣比甲,手裡拿著一根黃柏木的龍頭拐杖。
孫皇后立在旁邊服侍,頭上戴了絳紫色鑲翠抹額,上身穿銀鼠灰暗花襖,黛色方領金葵花扣比甲,下身穿一條紺青色夾棉裙子,外面穿著粗麻布的喪服,手裡捻著一串佛珠。
婆媳兩人一起盤問英國公:「那宮外的吳賢妃是誰進獻的?」
英國公在下方奏對,他心裡很苦:「宣德元年,漢王朱高煦造反,引誘功臣們做內應,暗中派人夜間去臣的住所。臣抓住他,稟報陛下,查清了朱高煦謀反的證據。陛下先命陽武侯薛祿前往征討,大學士楊榮卻勸陛下御駕親征。陛下決定親征,命臣扈從。那吳賢妃原是漢王府中宮人。」
孫皇后心中記恨,一個『宮人』都能讓皇上心心念念的帶回京,藏在宮外,時常與其幽會,臨死時也念念不忘,一定很有姿色!誰都知道,嬪妃也算宮人!
張太后卻沒說什麼,兒子臨終前的遺願還能說什麼呢,我兒他知道,孫皇后十分善妒,若將吳賢妃納入宮中一定會導致六宮不寧,原先很好,兩人隔著宮牆斗不起來,如今陛下已經駕崩,也斗不起來了。張太后道:「讓未生育的嬪妃陪葬,生育過兒女的便不必了。」
滿後宮中,只有胡廢後生過兩個女兒,孫皇後生了一兒一女,宮外的吳賢妃生了一個兒子,在就別無所出。
孫皇後點點頭:「全憑母后做主。」
郭守仁在旁邊都快發抖了,這大太監是否殉葬,全憑兩位娘娘的一句話。他想要求一條生路,卻不能開這個口,開口求生就是不忠,不開口就生死未卜。
章守義乘人不備,低聲說:「老郭,你若是去了,我一定給你念一萬遍往生咒。」
郭守仁擦擦濕漉漉又快要結冰的眼角:「老章,你可給我求個好來生。」
楊士奇送上了兩個備選的廟號,還有一大串備選的謚號。
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畫外音劇透:大行皇帝定下來廟號宣宗,謚號憲天崇道英明神聖欽文昭武寬仁純孝章皇帝。宣德十年剛開始就結束了,改元正統。
吳賢妃隨便塞進後宮中,她的兒子只比太子小了一歲,也跟她一起住著。
滿宮的宮女太監都在憂心忡忡,開國皇帝洪武爺駕崩的時候,后妃全部殉葬,生育過子女的后妃也沒能倖免,只有一位張美人因為女兒太小而免於一死,至於服侍他的宮女太監同樣殉葬。
永樂爺殉葬了三十六位嬪妃,還有一些宮女,只不過宮女無足輕重,除了宮中的老嬤嬤們,沒有人提及。
朱嬤嬤一邊疊著金元寶一邊跟人聊天:「也不知道這次要殉葬多少人。」
「是啊,咱們還在世的老姐們還在宮裡的沒幾個了。」
朱嬤嬤嘆了口氣:「我都這把年紀了,倒不怕給陛下殉葬,殉了也能福澤後人,只怕選殉葬的人還選不上我。」被入選殉葬的宮人叫做『朝天女戶』,後代有代代相傳的錦衣衛百戶。
「哎,老姐姐,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何必擔心呢。」
「前頭英國公老太君哭暈過去,太後娘娘命人把她抬到慈寧宮中靜養。」
「最近御膳房午飯是越來越少了。」
「我聽說是為了支應進宮哭靈的文武百官和誥命們。」
「咋,怎麼宮裡還能沒糧食吃?誥命們和咱們吃的糙米麥面一樣嗎?」
「不一樣,可是御膳房的灶台是有數的,柴火也不夠用啊。緊著她們的做唄。」
「你說咱們皇後娘娘也要搬到慈寧宮了嗎?」
「慈寧宮雖然挺大,也住不下太皇太后和太后啊,以後咱們住的地方更小了。」
現在太子還沒正式登基,對皇后太后的稱呼還沒變。
「按理說,得到太子成親才搬走,把坤寧宮讓給新皇后。嗨!太子才八歲,還得守孝三年,還得長几年,咱們想這些幹什麼。說不定娘娘能派一些人去伺候太子。」
「說的也是。」朱嬤嬤看了看身邊的萬貞兒,她捏著一張黃紙,到現在也沒疊好一個金元寶。「不對,不是在這樣的。你看著我,一步一步的學。」太子之前對你很感興趣,說不準以後能要你過去伺候,你長的倒是好,太后和娘娘、以後的皇後娘娘都不擔心你在皇上面前邀寵獻媚。
萬貞兒十分傷心,她現在不能戴好看的虎頭帽,只能戴一頂黑色的舊氈帽,舊氈帽有點大,有時候會被風吹跑,帽子飄起來的一瞬間,冬天的冷風打在腦袋上的感覺超冷啊!
只有光頭才能理解這種冷風吹光頭皮的感覺,雖然身上穿的暖呼呼,還是覺得寒意從頭頂直接灌進體內。
前頭哭靈的哭聲震天震地,可那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便是乾清宮管事牌子在哪兒也沒有跪著哭靈的份兒,只能在太子身後跪著伺候。章守義也跪在皇後身邊伺候,也沒有哭靈的地位,就更別提這些老嬤嬤小宮女了,她們只是在後宮中疊紙元寶,每天三次送到前頭去燒化。
正經擺設用的紙牛紙馬、紙宮殿紙鑾駕,紙的童男童女、假山花卉、神兵神將、玉女彩女,有京城中專門料理白事兒的扎彩鋪子來做,做的栩栩如生。
過了正月十五,到了正月十六,群臣在太和殿上朝,作為新年伊始的象徵。
太子還沒有正式登基,現在是皇太后垂簾聽政,帶著監國的太子,這些事和萬貞兒一點關係都沒有。
皇太后也快升任太皇太后了,這除了稱呼上有變動之外,別的沒有任何變化。
跟萬貞兒有關的,就是早飯晚飯沒有肉了,也沒有多少油。她哭喪著臉,和朱嬤嬤還有另外十幾個宮女坐在一起,面前是一盆蘿蔔粉條燉豆腐,一碗香油炒鹹菜,炒的特別特別咸,擱了兩個辣椒也沒有一點辣味,一個桶里放著饅頭,蒸的有點生。
萬貞兒情真意切捧著臉,啃著特別不好吃的饅頭:「陛下要是還在,就好了。」
她一手托著腮,感覺自己的臉都瘦了,餓瘦了!
宮女們也想起了彷彿歷歷在目的雞鴨魚肉,陛下和娘娘的午膳晚膳有十幾道大菜,每天吃剩下的全賞給宮女們。那多好吃啊!
剛買的胭脂,宮中要守孝三年,不能用胭脂水粉,三年之後色澤就不美了。
剛炸的金銀首飾,再放三年又暗淡了。
也都一起落下淚來:「是啊。」
萬貞兒夾了一根鹹菜絲,這玩意真是閑的可以用『官鹽不要錢』來形容,齁的她趕緊塞了兩口饅頭,喝了一口清水。
王尚宮推門而入的時候,就看見她們垂淚,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哭什麼啊?」
眾人連忙起身,給尚宮讓位置,又用袖子擦了擦椅子,請尚宮坐下。
王尚宮到是挺高興:「都別哭了,兩位娘娘們拿定主意,只讓未生育的嬪妃陪葬,乾清宮中的十六名宮女,還有二十名小太監都不用陪葬,送去廟裡給陛下念經祈福,郭爺留下來伺候新君。你們聽見消息可別往外傳,乾清宮的宮人們還不知道這消息呢。」真好啊,要是擱過去,連我都有可能被埋了。
眾人交口稱讚:「咱們娘娘真仁慈!」
「娘娘一定是觀音娘娘降世臨凡!」
「阿彌陀佛,太好了!」
萬貞兒嚇得不行:「還要讓宮女陪葬?」她連嬪妃陪葬的事兒都沒聽說過——萬貴認為,以我家女兒劍眉星目的英武姿態(加了N重濾鏡),皇帝是看不上她的,太子也看不上她,就沒給講。至於宮女陪葬的事兒,萬貴知道,可是誰也沒料到皇帝死的這麼快。
王尚宮看了一眼傻了吧唧的小屁孩,懶得說什麼,她最近很累。「你們都謹慎些,娘娘心裡頭煩悶,你們都別犯錯。笨手笨腳的別往前靠,都小心點。」
眾人都道:「記住了。」
「多謝尚宮姐姐。」
「王姐姐辛苦了。」
光祿大夫、左柱國、英國公張輔。宣德十年,太子朱祁鎮即位。張輔加號翊連佐理功臣,依舊掌經筵、監修實錄。
小胖皇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好像每天看到的時候,都瘦了一些。
每日里他和太後下了朝,都來給孫太后請安,娘倆在屋裡說話。
章守義見郭守仁依舊是坤寧宮管事牌子,卻和金英、王振二人有分庭抗禮之勢,后兩人是太子的親信。他有點擔心:「老郭,你用心些。」
郭守仁氣的臉都青了:「王振已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了。」
章守義輕聲道:「咱們本來就不如人家,咱們要是能略通經書,滿腹經綸,後來又做了教官,捨得閹了自己進宮嗎?」
郭守仁憤憤不平:「讀過幾年書,會寫字,就了不起了?當年咱家家裡要是有三五斤餘糧,也送兒子去學堂,咱家可不比他差!」
章守義道:「說這個有什麼用呢,咱家瞧著王振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金英還不差。他也信佛。」
郭守仁:「信佛就是好人?你這個脾氣要是在宮外當個富家翁,早就被人騙的傾家蕩產了。」
「這都是命。」章守義笑眯眯的說:「咱家要是不進宮,能掙著錢才怪。」
咱家金英瞧了瞧門,又笑眯眯的不請自入:「二位爺聊什麼呢?」
他現在四十歲上下,只是太監沒有鬍子,顯得很年輕:「王先生寫的好字,聖上愛他,讓他當了司禮監秉筆太監,咱家又有什麼可說。郭爺,咱家想請您喝茶。」
郭守仁沉吟剎那,笑了起來:「金爺相邀,郭某敢不從命?」
章守義:「阿彌陀佛,二位爺互助互利,一起伺候好陛下才是正經事。」
你們倆聯起手來,未必干不過那個死閹人!大家都是太監,你王振憑什麼暗暗的瞧不起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