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八章
回了回神,她問折枝:「那鐲子呢?」
「在這兒……」折枝回身去拿桌子上的兩隻盒子,捧過來給她看,喃喃道,「奴婢覺得……成色都不如先前那對。」
蘇妤低眼一看確是差了一些,看來本是挑了最好的那一對來給她,可惜就這麼讓陸潤儀打碎了。
「收妝盒裡去吧,好玉得常帶著用人氣養,放就放壞了。」蘇妤淡然吩咐了一句,聽得折枝暗喜。上一對鐲子,她明知是上好的玉料,還是看也沒多看一眼就讓人收起來了。如今肯用,便是態度有所好轉。是不是真心信了皇帝暫且另說,但凡能多接受一些、與皇帝處得更融洽些,日子總會好很多。
聽出折枝應「諾」聲中的喜意,蘇妤只作不理,徑自落了座,沏了茶來細品。時至今日,她仍不知皇帝此番的轉變究竟為何,卻開始無法控制地逐漸接受這樣的相處。這般情境讓她細一思索便覺可怕不已——如若他再騙她一次,她要如何是好。
當日下午,宮正張氏便到了成舒殿求見。皇帝當即准她進殿了,張氏叩首道:「陛下恕罪。」
皇帝神色微凌:「怎麼了?」
「當年修媛娘娘小產之事至今都未查出什麼……」張氏低低道。皇帝未有責意,時隔兩年,本就不是那麼好查的。張氏一頓,又續言道,「上午送去宮正司那宮女……也是什麼都不肯招。」張氏頗感無奈,「動了刑也沒用,她硬是咬死了就是婕妤娘娘指使。您看此事……」
「到此為止。」皇帝一喟。可見這宮女是對幕後那人極忠心的,如是當真扛不住嚴刑,說不好會隨口招一個人拖其下水。真相查不到,又牽連個無罪之人,委實有害無利。
張氏叩首道:「諾。」
皇帝又說:「蘇婕妤身邊的人是朕賜下去的,能出這麼個宮女,可見還是有人存異心。你親自去尚儀局挑人把蘇婕妤的宮人再換一次——換之前問她一聲,想留誰就給她留下,免得她多心。」
「……」張氏訝了一訝,叩首再應道,「諾。」想了一想,詢問說,「那宮女……」
皇帝短一思量神色森然:「韻宜宮前剝衣杖責五十。」
張氏渾身一哆嗦。
剝衣杖責,還不如杖斃了算了。如此打了又不打死,卻是堪堪要受盡侮辱。
皇帝也看出了張氏的心思。是,他從不曾下旨動過這樣的刑,可目下不如此不足以震懾旁人。必須讓綺黎宮上上下下都知道,若是再敢存異心,必定沒有好下場。
至於為什麼在韻宜宮前……
之前的事讓他沒辦法不懷疑這人是受楚修媛或陸潤儀的支使。
這邊張氏接了旨去辦,消息很快就傳得闔宮皆知。剝衣杖責,宮中一眾女眷一想到這四個字就忍不住地寒噤。從來沒想到皇帝會親口下旨動這樣的刑,可事情就是堪堪發生了。
那帶著哭腔的慘叫聲從壓抑得低低的到抑不住、再到後來喊得發了啞,最後一杖可算是打完了。
也虧得她在宮正司受過了刑還能活著熬完這些。宦官湊湊合合地給她把衣服穿上拖回綺黎宮復命,途徑各處宮室時皆有小宮女瑟瑟縮縮地扒在門邊偷瞧著。她們看不下去可以不看,可到了綺黎宮門口,折枝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迎出來。
「女官。」兩名宦官一拱手道,「人送回來了,如何處置讓娘娘決斷便是。」
「嗯……」折枝看著他二人應了一聲,強自不低頭去看那宮女,只蹙了眉頭道,「打成這個樣子,送回來讓娘娘心煩么?隨便送到哪做雜役去,綺黎宮也不差她一個。」
「折枝。」一聲輕喚,折枝回過頭去,兩名宦官抬頭一看連忙揖道:「婕妤娘娘。」
蘇妤淡瞥了幾人一眼,黛眉淺蹙道:「扶她進去歇著吧。折枝,去請醫女來。」
「諾。」二人一應,便半拖半扶著那宮女進去了。折枝拉住蘇妤急問:「娘娘幹什麼?這人留不得。」
「我知道留不得。」蘇妤睇了她一眼,「可你聽說過陛下對別人動這樣的刑么?剝衣杖責而不杖斃,焉知他不是有意想看我的反應?」看著折枝的神色猶豫,蘇妤一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是就是想說陛下沒必要如此么?可防著些總是沒錯,再者,她已傷成這樣,也做不了什麼了,留她一命罷了。」
宦官去成舒殿回話時,陸潤儀正巧在殿里。她知道自己有著身孕求見,皇帝總不會不見她——皇帝也確實讓她進殿了,只是見了禮之後就沒再說一句話,她已干坐了一刻的工夫。
聽了宦官的回稟,皇帝無甚反應,「嗯」了一聲繼續做自己的事。陸潤儀卻是輕聲一笑,寒涔涔道:「蘇婕妤真是好狠的心。」
皇帝未有理會,她兀自站起身踱著步子笑道:「一個被剝衣杖責過的,必定是生不如死,賜死才是解脫呢。非得這麼留她一命,讓她吃盡苦頭,蘇婕妤也太……」
「潤儀。」皇帝口氣微厲地截斷她的話,掃了她一眼未作置評。陸潤儀訕訕地閉了口,湊到案邊去坐下。如此被皇帝視作無物實在不是滋味,她思量片刻又不依不饒地改口道,「陛下要待蘇婕妤好臣妾不敢置喙,不過那犯了重罪的宮女她必要留下,還不能證明就是她所為么?臣妾腹中畢竟……」
一聲沉悶的擊案聲。陸潤儀啞了聲,忐忑地望著面前帝王。皇帝微偏過首,淡漠道:「她到底位居婕妤,陸氏,你不要仗著有孕就目中無人。」
「陛下……」陸潤儀惶然地欲解釋。
「陛下不必跟潤儀娘子動怒,臣妾便是來同潤儀娘子解釋此事的。」曼曼語聲傳進殿中,賀蘭子珩抬眼一看,蘇妤正在殿門口聘婷而立。一旁的宦官面色有些發白地急稟了一聲:「蘇……蘇婕妤求見。」
皇帝啞音一笑:「看見了。」
蘇妤移步進去,仍是如舊一拜:「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睇著她命了免禮。蘇妤站起身卻未再往前走亦未去側旁的位子上落座,端然站著瞧著陸潤儀不語。
短短一晃神,陸潤儀竟從這位昔日倍受厭惡的婕妤微抬下頜的神色中尋出了些許蔑意。想要發火又礙於皇帝在此絲毫不敢,與蘇妤僵了一會兒,陸潤儀只好站起了身,低首一福:「婕妤娘娘安。」
「免了。」蘇妤顏色稍霽地露了一絲笑,便要去旁邊落座。皇帝卻向她招了招手:「來這邊坐。」
案幾的兩側,陸潤儀坐在左手邊,右邊的位子尚還空著。蘇妤睨了她一眼未有推辭便過去坐了,她剛一坐穩,陸潤儀便幽幽開了口:「婕妤娘娘真是好靈通的消息,臣妾來成舒殿也沒多久,娘娘便找來這裡和臣妾解釋了。」
意指蘇妤要麼是別有用心故而打聽得這麼清楚、要麼就根本不是沖著她來的而是來「惑主」的。
蘇妤笑意微抿,歉然頜首道:「潤儀娘子聰穎,什麼都瞞不住。本宮確是不知道你在這兒,不過隨口一說。宮中嬪妃那麼多,本宮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沒本事去了解每個人在幹什麼。」
便是說陸潤儀根本不值得她多費工夫打聽的意思了。
陸潤儀一陣氣結,不覺瞪了她一眼,卻見她已自顧自地垂下眼睫給皇帝添茶去了。中袖上襦的袖口外,帶了一對色澤極好的圓條玉鐲。盈盈潤潤、棉絮均勻,溫溫潤潤地搭在她的纖縴手腕上。添茶間兩隻鐲子相碰輕響她也渾然未覺,自顧自地銜笑說著:「特意來找潤儀娘子是假,卻是當真要和潤儀娘子解釋一聲本宮為何沒賜那宮女一死。」
陸潤儀冷看著她聽著,她低眉道:「娘子,你方才說受了那樣的辱還不如死了。那話不假,但她只是個宮女不是嬪妃,熬到明年採擇家人子時放出宮去,出了著道宮門誰也不知道她是誰。所以能活一命總是好的,娘子說呢?」
這話駁的是陸潤儀的頭一番說法,陸潤儀聽罷輕一冷笑:「那宮女犯了如此重罪,差點牽連了娘娘,娘娘也能容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