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怎麽不敢當，莫說是我，就是我父親、我大伯父見到您也該尊稱您一聲的。我知道這於禮不合，也知道您不自在，就不改口了，還是稱呼您周大掌柜，只是您千萬莫要這麽客氣，我年紀小，很多東西都不懂，接下來這兩個月跟您請教的地方還多著呢，若是您一直這麽客氣，我都不好意思跟您開口了。」

顧婉容的確年紀小，周大有對於顧老夫人讓自己幫著她開鋪子這件事情其實是心存疑慮的，都說老太太這些日子以來越發寵愛六小姐，不僅事事都依著她，而且還讓她開糕點鋪子。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能開什麽鋪子？老太太精明一輩子，怎麽老了反倒犯了糊塗？自己經營茶葉鋪子是個好手，對糕點卻是兩眼一抹黑，若是鋪子沒開起來，豈不是都是他的責任？

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六小姐年歲雖然小，說話倒是頭頭是道，且不管她能不能開鋪子，就光這待人接物方面，自己就沒法挑剔。既然老太太吩咐這事給自己，怎麽著也要盡心辦才是，若實在沒有弄好，大不了舍了這幾十年的體面！

周大有下定了決心，也不再瞻前顧後，「六小姐有什麽話儘管吩咐，老周絕對不敢推辭。」

「周大掌柜放心，我知道您做茶葉生意一輩子，自是不想就此放下，我這鋪子前期需要您幫著張羅，少則一個月，多則兩個月，往後一定不再麻煩您。」

聽了顧婉容這番話，周大有的心可以說是放回到肚子里了。

被顧婉容說對了，他之前的確是怕顧婉容從此留他在身邊，讓他一直管糕點鋪子。

對於自己的心思被一個比自己孫女還小的女娃娃察覺，周大有有些臉紅，心中卻收起了對顧婉容的輕視，腰壓得比剛才低，說出來的話也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小姐說哪裡話，既然老太太讓我跟著您做事，我就一定要將事情做好才是，怎麽能怕麻煩？小姐您有什麽事情儘管說就是了，老周絕對把事情辦妥。」

顧婉容點點頭，與旁邊站著的喜鵲對視一笑。

「既然您老如此說，那我就不客氣，我想明天先去看看鋪子，等看完了鋪子再決定其他事宜。」顧婉容繼續說道：「老太太名下的鋪子不少，要一間間都看遍，實在是太費時，所以想麻煩您直接幫我挑選合適的鋪子。

「首先，鋪子大小要合適，太大或者太小都不好，一間或者一間半的門面最合適不過。其次，鋪子要開在鬧市，最好附近有茶館、酒樓、戲院、金銀鋪子、衣料行，就是年輕的小姐太太喜歡去的地方。再來，鋪子最好在大街入口處，或者是中間，再往裡去就不合適了。」

顧婉容又沉吟了一會道：「我暫時只想到這麽多，其他的，等想到了再說。煩請您老先把符合這三個條件的鋪子找出來，我們明天專看這樣的鋪子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一一看過了。」

周大有沒有想到顧婉容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深諳選鋪子的竅門，聽她頭頭是道，一條一條的娓娓道來，不由十分驚詫。別說是一般小姑娘了，就是讓他去選鋪子，都未必能考慮得這麽清楚……這個六小姐，年紀不大，平素也不出門，怎麽會知道做生意的事情？

他抬起頭來看了顧婉容一眼，只見她正笑盈盈地盯著自己，忙低下頭道：「小姐考慮的極是，我今天就將符合條件的挑出來，明天什麽時候去合適？」

「外面的人什麽時候逛集市，是上午多一些？還是下午多一些？」

周大有回答道：「這個不一定，鬧市基本上一整天人都不斷，有的地方還有晚市。」

「還有晚市？」顧婉容覺得十分的驚喜，「那就更好了。」她略想了一會，才說道：「那就明天上午咱們一起去看鋪子。」

之後，顧婉容又跟周大有說了一會話，然後讓喜鵲拿了一盒糕點送周大有出門。

走出了顧婉容的院子，喜鵲就得意洋洋的說道：「怎麽樣，爺爺，我沒說錯吧？」

周大有自然明白孫女說的是之前她一直說顧婉容非常厲害、不是一般女孩子的事。

周大有笑笑道：「六小姐的確很聰明，可是很多人都是說起話來很聰明，到了做事情的時候就差了一大截。」

「六小姐才不是呢！」喜鵲噘嘴道：「六小姐是我見過最最聰明的女孩子，不，不僅僅是女孩子，就是男孩子也沒有像我們小姐這麽厲害的。我們六小姐是最聰明的人！」

「好了，我知道了，六小姐很聰明。」孫女如此維護六小姐，可見這個六小姐的確很不錯。周大有點點頭道：「到門口了，不用送了，你快回去吧。」

「這是小姐指揮廚房裡的娘子們做的，您拿回去嘗一嘗就知道這糕點鋪子一定能開起來的。」喜鵲把手中的盒子交跟自家爺爺，然後說道：「我知道您不相信六小姐最聰明，不過，我告訴您一件事情，您就相信了。」

「哦？」周大有好奇道：「什麽事情？」

喜鵲得意洋洋道：「我告訴您吧，六小姐會心算！」

這事果然讓周大有吃了一驚，這六小姐果真聰明，就不知做事情是不是也如此了。

第二天，周大有一早就來到了顧府。他先去求見顧老夫人，得知顧老夫人現在有時間，他很高興。

顧老夫人的心情卻有些矛盾。她已經親口答應了顧婉容讓周大有幫忙，雖然說只有兩個月，萬一周大有不願意怎麽辦？周大有不願意，她自然有辦法讓他願意，只是這樣一來，豈不是傷了幾十年的情分？

一邊是真心疼愛的小孫女，一邊是兢兢業業的老掌柜，顧老夫人真有些難以取捨。

她想了一會，還是決定讓周大有進來再說。

周大有見到了顧老夫人，先是問候了顧老夫人的身體，然後跟顧老夫人彙報鋪子的情況，最後說因為接下來兩個月他要到顧婉容那邊幫忙，所以問問顧老夫人他手上的事情交給誰合適。

周大有說道：「舉賢不避親，我家小子一直跟著我，雖然不能獨當一面，但是讓他接手管兩個月應該沒有大問題的。」

周大有隻有一個獨子，便是喜鵲的爹，顧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沒有想到周大有不僅沒有反對不願意的意思，還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顧老夫人心中有些詫異，也頗為滿意。

周大有不愧是跟著她幾十年的人，雖然做了大掌柜，還是如此本分聽話，從來不居功自傲，她真的沒有看錯人。

顧老夫人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我記著你家大小子是跟二老爺同歲的吧？他年歲也不小了，都說虎父無犬子，他跟在你身邊這麽多年，耳濡目染想來不會差，這兩個月先讓他管著，等容姐兒那邊事情了了，你回來之後繼續做。」

「是。」見顧老夫人同意了，周大有心中很高興。

「不過，你年歲也不小了，雖說身子還硬朗，也該多保養才是。」

聽到顧老夫人這麽說，周大有心中一涼，他以為顧老夫人要換了其他人頂替他大掌柜的位置，沒有想到就聽顧老夫人道——

「等容姐兒的事情辦好了，你就多帶帶你家大小子吧，讓他熟悉一下該怎麽做大掌柜，等他熟悉了，你也該休息了。不過我話可說在前頭，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若是他比你還不如，我可是不依的。」

周大有哪裡還不明白顧老夫人是要抬他兒子做大掌柜，高興得直點頭，「老太太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教他，斷不會讓他丟人的。」

顧老夫人點點頭，臉上露出幾分疲色，周大有忙站起來告退。

等出了顧老夫人的院子門，周大有的心情比剛才平復了不少。他為顧老夫人辛勤打理了一輩子的店鋪，從一個小夥計一路做到大掌柜，回想此生，他心中不是不得意的。

只是最近他總感覺力不從心，感覺自己一天一天老了，而他最怕的，便是自己退下去之後，兒孫的後路怎麽安排，然而剛才顧老夫人已經為他安排好了，他如何能不激動？

現在靜下心來想一想，老太太這樣安排，分明是因為他要幫著六小姐做事情，看來老太太真的非常疼愛六小姐。

他覺得自己幫六小姐做事，不僅不是苦差事，反而是一樁美差了。

周大有心裡這樣想，見到顧婉容的時候，就更加謙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