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賜婚令
「報——!」
收韁勒馬,一個兵士躍下馬背,奔上前來,撿起地上骨碌碌滾著的那顆頭顱,提拎在手,往大帳內高喊:
「叛賊邱筠傑,受五馬分屍之刑,請聖上過目!」
帳簾一掀,一名宦官端著托盤疾步而出,將兵士手中拎的那顆頭顱,接於托盤上,正要返回大帳呈給聖上過目時,突然發現來到帳前的寧然。
這位公公驚了一下,尖著嗓子道:「公主您可來了,聖上正等著您呢!」忙將帳簾撩起,請公主入內。
「嘶啦」一聲,寧然眼也不眨一下,一把撕下濺染血污的半片衣袖,踏過遍地血漬,毫不停頓地往前走,入了大帳。
「父皇!」
帳篷裡頭,光線昏暗,一點光焰搖曳在桿形燭台上,寧然一進來,就看到大帳地毯中央加鋪了一層虎皮卧墊,負傷的匡宗就半躺在虎皮上。
在她的記憶里,壯年時的父皇,就好似霸王再世,虎威剛猛,一身戾氣,嗜血好戰。
十七年前,他以親王身份舉兵造反、篡位登基后,施暴\政、重武輕文,崇尚以殺止殺,視人命如草芥,既有梟雄本色,又有暴君手腕。
而今的匡宗,已是知非之年,性情雖越發殘暴,卻漸顯力衰之態,負傷后卧於虎皮之上,右胸挨近肋骨之處纏了白布,還滲著血漬,隨行的太醫丞跪在一旁小心地換藥,傷勢似乎不輕,匡宗面色極差,環瞪著那雙嗜血瞳人,似要吃人一般,嚇得在帳內伺候主子的太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寧兒,到朕身邊來。」
見到寧然,匡宗周身的殺氣稍稍一斂,緩了緩面色,一揮手,太醫收拾藥箱起身告退,太監也端起水盆退出帳外。
在內臣宦官手端托盤,將叛賊邱筠傑那顆頭顱,擱到案几上時,寧然也走到了父皇面前,跪坐虎皮之上,持起案几上一壺酒,就著青銅酒爵、傾注瓊漿玉液,將滿盞的酒奉上。
匡宗接來,一仰頸,烈酒入喉,火辣辣的,燒得渾身熱燙,傷口抽痛,暴君卻覺痛快,砰然一擲酒爵,道:「將這叛賊的狗頭烹了,給朕當下酒菜!」
宦官應諾,捧著托盤,退出帳外。
「寧兒何事出宮?」
暴君喜怒無常,方才還痛飲烈酒,此刻卻面色陰沉、緊迫盯來。
「阿寧想獵麒麟獸!」眸子彎彎,寧然似是在笑,面紗下紅唇輕啟,吐出曼妙語聲,如珠落玉盤、清脆透亮,又隱隱含笑,聞之極其悅耳:「想得夜不能寐,便連夜出宮,去往崑崙,如能獵得麒麟,獻於父皇壽誕之上,定能令父皇龍心大悅!」
「獵麒麟獸!」寧兒所答,與之前密探捎來的消息完全一致,果然如宮中所傳:公主連夜出宮是為了前往崑崙獵麒麟。
「寧兒有此孝心,朕欣慰!」匡宗展顏一笑。從枕邊取來一物,「這是朕從關外得來的寶物,接住!」說著,將此物拋向寧然。
伸手穩穩一接,掌心略微刺痛,寧然垂眸一看,父皇賞給她的,竟是從關外野狼的嘴裡拔出的、一枚沾著血的尖銳獠牙!
「關外蠻夷,狼子野心!」匡宗目透殺氣,鐵拳一握,「待朕傷勢痊癒,必會再次御駕親征,將那些犬戎趕盡殺絕!」
「謝父皇賞賜!」當著暴君的面,將那枚狼牙串掛於頸項珠鏈上,寧然似乎很開心,半句也不提匡宗受傷而回這有失顏面的事,只道:「下次,阿寧就等父皇賞賜犬戎頭領馴養的那匹吉光神駒!」
「好!」匡宗驟然大笑,雄心萬丈,「等朕砍了他的腦袋,奪下神馬,賜給朕的掌上明珠!」笑得忘乎所以,牽扯到傷口,又痛得悶哼一聲。
「酒能鎮痛,父皇再喝一杯。」
醉酒後或許會麻痹些痛感,寧然持起酒壺,也不往杯中傾倒,連壺帶酒遞給暴君,而後,目光略轉,悄然注視著虎皮卧墊後方隔擋的一層帷幔。
直到此時,她才忽然發覺——大帳內還有一人!
就在帷幔內側,隱約晃動著一個人影,那人似乎在……舞劍!
「什麼人?」
霍地站起,寧然跨過虎皮卧墊,欺至帷幔前,猛地拉開帷簾,赫然映入眼帘的一幕情形,令她怔了一怔。
帷幔內側,果然藏著個人,一個年近五旬的道士,寬額狹目,幾綹青須,披道袍、持桃木劍,腳踩燈盞,在那裡裝神弄鬼:
「救星到,急急如律令——鎮!」
正當寧然拉開幔帳、腳尖不慎碰到一盞銅燈時,那道人大喝一聲,並指擦過桃木劍,橫劍一指,那盞銅燈「叮」的一聲,飛濺一溜火星,幽幽燃起光焰,緊接著,道人腳下踩過的盞盞銅燈也逐一亮起光焰,規則排列,呈北斗七星陣。
「聖上快看,正如微臣之前所言,帝姬寧然正是救星!」
一擲桃木劍,道人轉身走出,疾步來到匡宗面前,單掌豎於胸前,施道人之禮。
「是你?!」寧然一眼認出此人、正是京城靈山之上的皇家道觀——天機觀、掌教真人,蠻玄子。此人已取代了鞫容成為太卜署卜正。
「寧兒,過來!」匡宗看到「燈陣」逐一亮起,不禁面露喜色,將飲盡了酒水的空壺往案几上一擱,招手示意寧然上前來。
「朕的軍中出了件大事——將士臨陣倒戈,兵部尚書之子行刺於朕,使朕身受重傷,敗興而歸!」
「父皇……」
寧然的心,咯噔一下:父皇與她提這軍中事,究竟意欲何為?
「三萬騎兵!三萬!」匡宗握拳擊於案上,「除了戰死的,受俘坑埋的,餘下數百人,嚴刑拷問,他們竟不知自己做過什麼,個個喊冤,只說被鬼魅附身,中了邪!」
叛賊邱筠傑,至死都沒有開口。
「聖上一怒之下,將他們統統斬首!」
蠻玄子幫著匡宗隱瞞了一件事:叛軍之中,其實有幾個人挨不住酷刑,鬆了口,交代了一些事。
只不過,那幾個人口中吐出的真相,太過駭人!
而且,這些人在鬆口之後,猝然暴斃,死因不明!軍中便有謠言四起,鬼魅纏身、中邪一說,甚囂塵上,令匡宗深感不安。
「軍中叛變,不止一次,此番形勢更為嚴峻!朕總覺得,此事過於蹊蹺!」
「聖上只是苦於查不到真相!敵暗我明,恐後患無窮!」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寧然聽得心頭一動:莫非……王將軍迎她到此,就為此事?
「請父皇下旨,著兵部、刑部督辦此事,查實內情、揪出叛軍內幕及其餘孽,阿寧願領兵幫父皇殲滅亂臣賊子!」
寧然此言一出,匡宗連連搖頭:
「寧兒是朕的掌上明珠,朕怎捨得讓你涉險?」
一指蠻玄子,匡宗又道:「倒是蠻卿,斷言軍中禍亂,阿寧便是救星!」
「救星?」寧然看看帷幔後方燃亮的七星燈陣,並不覺得有何玄妙之處。
蠻玄子卻煞有介事,立時介面道:「不錯,此乃天意!」
寧然流目睇向他,只覺此人居心叵測!
不知為何,蠻玄子這個浪得虛名的道人,近年來竟走了狗屎運,匡宗屢屢喚他以道人之術演卦、卜測上蒼之意,他竟屢屢一語成讖。
匡宗由起初的瞧不起此人,到而今行軍也要帶著此人,足見對此人的倚重。
何況,此番御駕親征前,蠻玄子竟也卜准了一件事,說此番親征並不平順、但有一名悍將會來力挽狂瀾,助聖上脫險!而軍中叛變、王冕救駕,正應了他的話,匡宗對他卜測的天意,更是深信不疑!
「阿寧願為父皇分憂!」
寧然倒也看出來了:蠻玄子都說她是救星了,匡宗就等著她這一句話呢!
果然,匡宗擊掌道:「蠻玄子卜得天意,說朕的掌上明珠能引來破此詭局的奇人!」
既是救星,卻不是她來破局,而是引來破局之人,這個蠻玄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朕要廣發英雄帖,於朝野之間,尋能人異士,只要此人有能耐查出真相,幫朕除去軍中大患,有此英雄氣概,朕、朕就……」
匡宗只稍稍猶豫了一下,就毅然決然地道:
「朕就將寧兒賜婚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