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投之亡地而後存(中)

9.投之亡地而後存(中)

傾城的這番話讓陶沝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雖然她能明白那位太子殿下這樣做的用意。

「你……已經答應他了?」沉默了一會兒,陶沝略帶狐疑地開口提問,因為她不確定傾城是否真的會站在太子這邊。

沒想到傾城這回卻是直接沖她挑了挑眉,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陶沝滯了滯,「那……為何他不直接跟我說?」

聽到這話,傾城莫名笑了,而後犀利反問:「如果跟你說,你會同意嗎?」

「……」陶沝答不出來。如果真要問她的意見,她估計會猶豫不決吧!

「所以——」傾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再度微微一笑:「……只能先斬後奏!」

「那……他現在該不會……」還想要繼續吧?

陶沝被她那最後四個字震得張口結舌,連話都說不利索。幸好傾城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接茬往下道:「你放心,因為你剛才興師動眾帶人闖入那人書房的關係,恐怕此事暫時是行不通了……」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至少,今日是行不通了……」

是嗎?那就好!陶沝心裡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孰料一抬頭,卻見傾城再一次用方才那種意味深長的眼光久久地盯著她的臉,繼而語出驚人:「陶沝,你是真心喜歡他的吧?」

陶沝聞言一怔,還沒來得及作出回答,傾城那廂又搶先一步接了下去。這一次,她的語氣凝重得就像是在嘆息:「他好像,是真心喜歡上你了……」

哎?!

因為沒料到傾城嘴裡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陶沝整個人當場呆住了。她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見她露出一臉迷惘,傾城臉上也沒了剛才的笑意,眉心微微皺起,隱隱透出幾分嘲諷:「怎麼,你聽不明白嗎?你以為,他為何要娶一個在外貌上跟我如此相像的女子?難不成你到現在還認為,他堅持要娶唐佳氏是因為我的緣故吧?」

不,不是的,她知道不是的……

陶沝在心裡暗暗接話,可是嘴巴張了張,卻又什麼也沒說出口。她記得某人曾在御花園裡問過她相同的問題,她沒想到傾城今日又會再重複問她一遍——

……

「你以為,我當初是為了誰,才會主動去請娶一個和傾城長得這般相像的人?」

……

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當時的那幕畫面,連帶他說的話也一字不漏地迴響在她耳邊,就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配合得天衣無縫。

傾城冷眼看著她此刻的神情變化,自己卻依舊紋絲不動地坐在那架鋼琴前。末了,她就像是讀懂了陶沝此刻內心的疑問一般,又再度咄咄出聲:「若非為了你,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娶這門親,也不會在今日想出這種方法給自己下毒……」

她說這話的語氣裡帶著一抹明顯的憤懣,像是在為那位太子殿下鳴不平。但細細品味,卻又不難發現其中夾雜著些許形容不清的惆悵之意。

陶沝愣住了,就這樣獃獃地回望著她,全然不知該怎樣接話,她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傾城。至少,在她的印象中,傾城從未在她面前為那位太子殿下說過半句好話!

而今天,她卻反常得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不可能當眾忤逆皇上的,除非——他反!可現階段……」

一口氣連珠炮似地說到這裡,傾城收住口,沒再往下繼續,但陶沝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經過索額圖一事,太子目前已沒了能成功謀反的勢力。而且短期內,康熙皇帝也不會對他放鬆警惕。

「其實,這些我都明白的……」眼瞼低垂,陶沝緩緩低下頭,輕聲接茬:「所以,我們才命中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沒錯,索額圖的事也好,衾璇的事也罷,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即便她再怎麼努力想要改變什麼,最終也還是無能為力……

或許,人有時候是不得不信命的…………命定的,改也改不了……

「命?」聽她這樣一說,傾城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一絲冷笑,她幾乎是強行打斷了陶沝的說辭:「不!這不是命!這是你自己選的!」

她抬頭,眼神灼灼地盯著陶沝:「做人怎麼可以輕易信命?能信的就只有自己!如果有人說你命中犯煞,你信了,那就是你自己選擇了這條路!而如果你不信,說不定就會是另一番世界!倘若只會怨命,只會說什麼命定的改也改變不了,那不過就是掩飾你自己懦弱的借口罷了……因為信命,所以不再堅持,甚至把自己喜歡的人拱手讓給他人,這不是愛,是懦弱……這世間沒有什麼東西是命中注定的,關鍵就是看你自己去不去爭取……」

話到這裡,她略微停了停,語氣也較之方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陶沝,問問你自己的心——現在,你心裡真正喜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不是因為什麼同情,或是內疚,也不是迷戀,更不是責任,只是因為你想跟他在一起,沒有任何理由的,只是想跟他在一起……」

「我……」這番話讓陶沝心中莫名一凜,但腦海里卻是下意識地閃過一雙如琥珀般的丹眸——

果然,她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吧?

如果能夠撇去其他的一切,如果能夠不計較彼此的身份,她最想在一起的那個人,應該是他吧?

可是——

如果她真的下定決心要跟他在一起,那麼其他的人該怎麼辦?而且,以她現在的身份,真的只要努力爭取就能和他在一起嗎?

眼見陶沝這會子低著頭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也仍舊有些猶豫不決,傾城不由地緩和了語氣,語重心長道:

「陶沝,不是所有喜歡你的人,你都要給予相應回報的!你只要從中選出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人就好了,至於其他人,你其實不用過多在意,相反,如果你一直顧慮太多,反而會傷害到所有人……你真的希望最後演變成這樣的結局嗎?」

「……」

「當然,這或許也是我的錯,因為我之前瞞了你很多東西,有些事情,我並沒有全都如實告訴你……因為我不喜歡那個人,也不希望你們在一起……可是,我好像也沒有權力替你做這個決定,所以,你還是應該自己做出選擇——」

傾城說這番話的時候,神色看上去是少有的黯然,語氣更是幽幽得像是隱匿著什麼說不出的失落。陶沝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直覺她今日的行為舉止全都反常得有些離譜——

「傾城,你……」到底是怎麼了?

「既然彼此喜歡,那就和他在一起吧……」

不等陶沝把話說完,傾城那廂已毫不猶豫地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只見她重新低下頭去,手指輕敲琴鍵,還是剛才的那首《雪之夢》,只是這一次,原本輕柔舒緩的旋律不再靈動、飄逸,而是變得無比哀傷——

「雖然那個人將來不一定會有個好的結局,但這也並不代表他不能給你所謂的幸福……或許,你們會因此有新的際遇也說不定……」

******

陶沝在長長的、落滿雪的宮道上飛奔——

這幕情景,就跟她剛才得知某人被下毒時一樣,朝著毓慶宮的方向飛快跑去,一刻也不敢停步。

她要趕去告訴他,自己真正的心意!

傾城說的對!人生如此短暫,所以這一生中應該允許和放任自己有那麼一次,不去計較後果地愛一個人,不信命,只信自己!

沒錯!她想留在他身邊的……沒有任何理由,只是想要留在他身邊……甚至可以不顧忌彼此的身份地位,也不計較最後的得失……

她想把這些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他,想把這份真正的心意傳達給他——

她,是喜歡他的!

一路跌跌撞撞地狂奔至毓慶宮,但臨近宮門前,陶沝又猛然停住了腳步。不是因為喪失了邁步入內的勇氣,而是她意外地瞥見一抹極為眼熟的大紅色身影此刻正站在不遠處的宮牆轉角處,一個耳熟的聲音也隨之凌空傳來——

「你把這個送去給他/她,別叫其他人發現,最好是換個臉生的送去……」清亮、沉穩的聲線自轉角處淡淡響起,陶沝不難聽出這是出自那位太子殿下的口中。

「嗻!」緊跟其後應聲的那個公鴨嗓顯然也同樣令人熟悉,是小太監尚善的。「除此之外,太子爺還有其他什麼話要交代奴才傳達么?」

「不必,他/她看到這個東西自然就會懂的……」某人答話的語氣依舊淡淡,聽起來仿若漫不經心,但細細品味,卻不難覺察到其中的堅定和不容置疑。

「嗻,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尚善說完這話就再沒了聲響,取而代之的,是轉角處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是朝著陶沝所在的反方向遠去的,而後,便漸漸恢復了寂靜。

陶沝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原地,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不遠處的轉角。直到那抹大紅色的身影打著傘緩緩從宮牆另一端的陰影處走了出來,然後,慢慢變得清晰——

果然是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

那一瞬間,陶沝忽然覺得她這一路跑來的辛苦全都沒有白費,上天還是待她不薄的,至少,成全了她此刻的心愿,沒有讓她錯過今晚這個最佳的表白時機……

太子顯然也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上陶沝,撐傘的手當場一滯,而後頓住了腳步。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身影,神情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陶沝亦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他,眼眶裡不知不覺蓄滿了滾燙的淚水——

四周一片灰濛濛的,沒有一個人,因為天下著大雪的緣故,連守門的侍衛都暫退到了宮門內。加上天色昏暗的緣故,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到這個死角。

兩人立在原地默默對峙。

借著道旁的宮燈,他沒有錯過她此刻眼角沁出的點點晶瑩。原本還飽含錯愕的目光在頃刻間化為了滿滿的憐惜。

驀地——

他扔掉了手中的傘,就那樣快步地朝她沖了過來,雙手一把捧起她的臉,深深地、狠狠啃噬著她的紅唇。他吻得是那樣的霸道,唇舌交纏間,就像是要把她整個身體里的血液都給點燃、加沸,直至炸開……幾乎讓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火熱激情的吻,讓陶沝內心終於意識到一個鐵證般的事實,他是喜歡她的,至少此時此刻,他是深深地喜歡著她的,甚至,說是愛也不為過……

因為沒有一個人會用這種方式去吻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即便是演戲也做不到。因為那種感覺是騙不了人的,更騙不了自己!

眼淚不由自主地滾出眼眶,順著緋紅的臉頰一顆接一顆下滑。

陶沝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或許,這只是無意識的本能反應。但,她心裡卻又異常明白,這絕不是委屈和哀怨的淚水,而是……

「好了!別哭,我不碰你了……」

感覺到她頰邊的濕潤,他原本強吻的動作也跟著慢慢停下,但他並沒有立刻放開她,而是貪戀地在她的前額處再度留下了一個濡濕而綿長的吻,然後才抬起頭,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那雙如琥珀般的丹眸里閃爍著一種說不出的幽暗光芒,就像是在努力剋制著什麼。良久,他終於恢復了原本正常的神色,直起身,用喜服的衣袖輕柔地為她一點一點拭去眼角的淚水——

「回去吧,別再這樣一個人跑出來了,也別再用這樣的表情看人了,我不是每次都能像現在這樣強迫自己忍住的……」

說完,他立即背過身去對著她,宛如嘆息一般地輕輕吐出話語:「你走吧……」

如果換作是以前他這樣說,陶沝或許會聽話地立刻離開,可是這一次,她非但沒有走,反而還主動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咬音清晰地一字一頓:

「……如果我給,你還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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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宮棄嫡(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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