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戀香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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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碧君微揚了臉,毫不退讓地看住母親,牽出一抹含義不明的笑,「程解元送給爹爹的楓林圖,價值不會低於當今首輔最拿手的駿馬圖。這是爹爹親口說的。程解元為何送那幅畫?跟葉先生和我們姐妹有關聯吧?您要把我關起來?好啊,只怕爹爹不答應。」
「你!你這個冤家……」聽到長女把夫君和程詢搬出來,廖大太太更生氣,卻也心虛起來。
這種時候,怡君要是說話,只能讓母親的火氣更大。她轉頭,凝了一旁的羅媽媽一眼,視線凌厲。
羅媽媽最早是廖大太太的陪嫁丫鬟,這麼多年過去,是府里有頭有臉的管事。留意到二小姐的視線,她心頭一顫,當即會意,期期艾艾地上前去,賠著笑悄聲提醒:「大老爺昨日說過,等下次休沐,要去程府回謝解元,更要帶上厚禮,答謝葉先生教導兩位小姐的辛勞。」略略停頓后,語聲恢復如常,「等會兒北廖家太太要過來。大太太,您且消消氣,換身衣服,客人說不定等會兒就到。」
廖大太太繼續瞅著長女運氣。
不再出聲責難,就是願意順勢下台。羅媽媽立刻吩咐房裡的丫鬟:「快快快,金釧服侍著大太太去更衣,銀屏去準備待客的茶點,……」一通差遣,下人們忙起來,打破了之前母女對峙的凝重氣氛。
「大小姐、二小姐,快回房吧。」羅媽媽替廖大太太做了主,話卻說得婉轉,「大太太這會兒不得空,晚些時候你們再來請安回話。」
姐妹兩個壓根兒不願受罰,當下順勢行禮退下。
怡君陪著姐姐回到房裡。
廖碧君進門后,走到東次間,失去力氣,跌坐在就近的綉墩上,怔怔出神。
與母親爭執是家常便飯。
記事起,母親就對父親、哥哥百依百順,卻對她和怡君百般挑剔輕視。平時不怎麼理會她們,衣食起居都交給奶娘管事打理,每日只昏定晨省時見面。
怡君打小就活潑,相較之下,她顯得很文靜乖巧。可是,幾歲的孩子哪有不貪玩淘氣的,時不時就會一起闖禍。
母親也不知怎麼回事,特別不喜活潑淘氣的孩子,這些年都一樣,不管什麼事,都是不問青紅皂白,摁著怡君數落、責罰。
怡君從小就跟她最親,挨訓的時候,從來是順著母親的話把過錯全部攬下,老老實實挨罰,提都不提她一句。
但她是姐姐,應該照顧妹妹。她不稀罕母親無意間給予的袒護偏心。這些年了,一次一次跟母親較勁爭執,起先說話沒個章法,總落得跟妹妹一起受罰的結果,這幾年好歹出息了一些,能跟母親講道理擺輕重。
說來諷刺,她從不是有脾氣的人,真不是,但在母親面前,越來越牙尖嘴利。
此刻讓她難過的,並不是這已成習的風波,而是商陸。他讓她委屈、難堪。
「姐,別難過。」怡君蹲下去,仰臉看著姐姐,一語雙關,「不值當。」
「不值當……應該是吧……」廖碧君唇角上揚,想對怡君笑一下,眼淚卻猝不及防地落下。她摟住妹妹,無聲地哭了起來。
怡君手勢輕柔地拍著姐姐的背,心疼得厲害。她多希望,姐姐保護自己時的敏銳伶俐,在面對外人時,也能派上用場。只是,姐姐從沒與家門外的人起過衝突,由此從沒意識到,外面一些人更不可理喻,更需要防範、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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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離開程府之後,先回了住處,隨後去了湘菜館、王記。」傍晚,程祿向程詢稟明後續,「廖家護衛阿初一直留在那條街上,等商陸與湘菜館夥計、王記老闆敘談離開之後,使銀錢打聽了一番,末了,又去了商陸的住處附近。」
這阿初辦事倒是細緻周到。程詢不需問就能確定,是怡君在家中外院的眼線。
程祿繼續道:「今日,傳話的小廝先去了商陸住處,遞帖子求見,詢問去向之後才又追到王記——是打著姜先生的名號,不管怎樣,他都不會起疑心。」
程詢頷首。
「小的已經吩咐下去:商陸每日抵達程府之前、離開之後,仍需留神,不得大意。」
程詢滿意地笑了笑。
同一時間的廖家,阿初來到怡君房裡,稟明打聽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商,單字一個陸。商公子回去了一趟,向夥計打聽大小姐何時離開的。後來在王記,跟老闆多說了幾句,小人估摸著是真話。」
怡君點頭,「那就說來聽聽。」
「商公子跟老闆說,匆匆忙忙地離開,是有貴人遣了小廝傳話,要他到程府相見。為此,他才片刻都沒敢耽擱。」
貴人,到程府相見。
怡君皺了皺眉,就算傳話的人催的急,也不至於片刻都等不得,容不得他進門跟姐姐交待一聲。
走的那樣匆忙,分明是把那所謂的貴人看得太重,起碼在當時,勞什子的貴人比姐姐的分量重。
再者,那廝是不是做賊心虛?根本就怕人知道他與姐姐私底下來往的事情吧?至於原由,是不是怕人嗤笑他攀高枝?
思及此,怡君搖了搖頭。雖然商陸爽約,但自己也不該先入為主,凡事都往壞處揣摩。
阿初又道:「小人打聽到商公子的住處,過去轉了轉,瞧著裡面的幾個下人進進出出地忙碌,但很是歡喜。有個小書童去巷口的酒坊打酒,小人就打聽了幾句。小書童說,明日起,他家公子要到程府求學,由姜先生親自教導。」
怡君訝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強打起精神,賞了阿初二兩銀子,隨後起身,「跟我去姐姐房裡一趟,把這些告訴她。」
商陸是姐姐今日要見的人,亦是害得姐姐百般愁悶的禍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沒有瞞著姐姐的道理。
姐姐把阿初打聽到的消息仔細琢磨一番,總會更為慎重地看待商陸這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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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時,商陸準時來到程府學堂。
姜道成笑呵呵地對他道:「我先前坐館收學生的章程,你聽說了吧?」
商陸稱是,「自然已經聽說。」
姜道成溫和地道:「今日,有十來個孩子前來應試,我手頭有不少事情。這樣,今日我也隨意給你出一道題,你作一篇制藝給我看看,如何?」
商陸自然沒有不樂意的,恭聲稱是。
安排了商陸,姜道成命書童請來程詢,「題都出好沒有?」
「自然。」程詢取出一個信封,「您隨意發下去就行。」
「我隨意發下去?」姜道成瞪著他,「發下試題之後,是不是還要監考?我一把年紀了,哪裡坐得住?」
「那怎麼辦?」程詢笑微微的,「您坐館收學生,可不關我的事。」這老爺子,難道還想讓他給他監考不成?
「是啊,那可怎麼辦啊。」姜道成把手背在身後,「要不然就算了吧。」擺出了打算撂挑子不幹的樣子。
程詢失笑,「我替您看著的話,人們難免心裡不舒坦——我真不夠分量。這樣吧,請葉先生過來幫您,如何?」
「行是行。可她兩個學生怎麼安排?今日總不能白來這一趟吧?」
程詢和聲道:「今日廖大小姐不舒坦,告假了。至於廖二小姐,我去給她出道題,讓她做一幅畫。您看如何?」
姜道成大手一揮,「隨你安排就是,只要別折騰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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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先生去東院之前,笑著跟怡君交代了一番。
怡君聽了,欣然稱是。坐在座位上,等待程詢過來的時候,瞥見姐姐的座位,不由暗暗嘆氣。
昨晚,姐姐聽阿初說完所知的原委,面色越來越差,踉蹌著回到寢室,便又哭了起來,沒用晚膳就胡亂歇下了。到今早,不肯起身,說要歇息兩日。
她要留在家中作伴,姐姐說不行,犯不著為這麼件事一起請假耽誤功課。
母親則以為姐姐反過頭來跟長輩慪氣,特別生氣,卻又怕姐姐真的病倒,當即命人去請大夫。看她站在一旁,氣惱地說別在這兒礙事,記著給你姐姐告幾日假。
就這樣,她獨自來到程府。葉先生也沒多問姐姐的事,說天寒地凍的,是容易不舒坦,讓她好生將養。
胡思亂想間,程詢走進門來。
他披著玄色鶴氅,穿一襲凈藍錦袍,唇角噙著一抹笑,步調顯得特別悠閑。
進門后,他把鶴氅取下,隨手掛起來,坐在先生的位置。
怡君上前去,行禮后,把昨日的功課交上去,「先生說解元替她半日。」先生沒時間看她的功課,索性也讓程詢代自己看看。
「的確。」程詢道,「給你出道題。」
怡君稱是,以為他還有別的事要忙,出完題就走。
程詢起身,動手磨墨。
他這代替先生的倒是好,一點兒架子也無。「解元,」怡君上前一步,指一指硯台,「我來吧。」說完,沒來由地想笑。
「也好。」程詢看著她眼中含笑,也笑了。
她磨墨的時候,他看她交上來的功課。是臨摹的他所作的小幅山水。看得出,她很用心。
「我寫幾句前人的詩詞,你用心揣摩,作一幅畫。」程詢鋪開紙張,提筆時對怡君說,「怎樣?」
「我可以么?」怡君有些犯怵,「萬一是不熟悉的詞,只布局怕就要琢磨兩個時辰。」琢磨出頭緒了,也該回家了。
程詢輕輕地笑起來,「沒事,我幫你。」
姐妹二人還禮,廖碧君客氣地道:「哪裡的話,你便是不來,我們過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點頭表示贊同,心裡卻嘀咕道:誰要去看她這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三人落座,閑話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擺飯。
席間,怡君問道:「芝蘭姐姐今日前來,沒什麼事吧?」
廖碧君聞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該問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卻反著說。
廖芝蘭從容笑道:「沒事。許久沒見嬸嬸和你們兩個,就想過來看看。便是你們不得空,也能向嬸嬸請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針線,綉品人見人誇。廖芝蘭的女工尚可,每次過來都會投其所好,認認真真請教。
怡君只是漫應一聲。她一聽便知,廖芝蘭這次又把母親哄得很高興,不然母親不會自己出門還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見外的做派。
廖芝蘭則順著這話題往下說:「問起葉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嬸嬸說她也不清楚。你們今日去程府,還習慣吧?」自家已知曉這件事的梗概,她並不遮掩。
「習慣。」怡君並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見聞,道,「哪裡的學堂都是大同小異,我們只是追著葉先生走,對著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樣。」
廖碧君聞音知雅,頷首一笑,「的確。」
「碧君姐姐的書法,我倒是不難看到。」廖芝蘭誠懇地恭維,「姐姐的字實在是好,不要說我了,便是我兩個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謬讚了。」
廖芝蘭轉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畫作從不示人,針法亂七八糟的綉品我倒是見過兩回。哪有藏著才情、顯露不足之處的人?」
怡君笑起來,「我的畫,比綉品還差。要是出色的話,以我這種性子,怎麼可能不顯擺一番。」
廖芝蘭將信將疑。廖怡君這個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學,五歲那年就纏著長輩給自己啟蒙找坐館先生,每隔三兩年就換一種學問研讀,但學的到底怎樣,只有教過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嚴的?若學生沒有揚名的心愿,自是隨著學生的做派說話。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調的做派,這幾年可沒少干開罪人的事兒。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複雜,還是真沒有資質學成哪件事?
沒辦法下定論。
怡君岔開話題,從丫鬟手裡接過布菜的筷子,給廖芝蘭夾了一塊糖醋排骨,「這道菜,是廚子的拿手菜,芝蘭姐姐快嘗嘗。」
廖芝蘭笑著道謝。
一餐飯下來,三個女孩東拉西扯地談及不少話題。飯後,喝完一盞茶,廖芝蘭道辭離開。
廖碧君思來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蘭的來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閑得沒事來串門的?」
「怎麼可能。」怡君笑道,「她應該是學會我那個路數了。以前我想跟誰探聽什麼事,不也是這樣么?把自己想問的摻在雜七雜八的家常話里,就算沒完全達到目的,心裡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皺眉,「那你該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麼提醒?」怡君笑意更濃,「同一桌坐著,我要是給你遞眼色,她一定會留意到。再者,她說起什麼,我也不能總搶在你前頭接話,會讓你沒面子。把心放下,沒事。她要探聽的只是門外事,除了關於程府的,我們告訴她也無妨。」
「那還好。」廖碧君無奈地道,「這次沒法子了,往後再見到她,我一定留心。」論城府,她比不了廖芝蘭,更比不了妹妹。
「這樣想就對了。」怡君攜了姐姐的手,「我們回房做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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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時,程夫人派人喚程詢回到內宅。
這是程詢和程譯逐年養成的一個習慣,早中晚只要在家裡,且手邊無事,就會陪母親用飯。
論起來,他和程譯做了很多年孝順母親的兒子。
處處與母親擰著來的那些年,起因是母親硬著心腸要他娶廖芝蘭,任他長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親。再往後,母親對他的失望心寒越來越重,為人處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覺地被父親和廖芝蘭、林姨娘帶溝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齒冷的狀態,什麼事都懶得解釋。
重新來過,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維持下去,這對誰都不會有壞處。平心而論,不論怎樣的兒媳婦進門,母親都不會做惡婆婆。前世程謹的婚事,父親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親私心裡一百個不樂意,等到新人進門,照樣兒經營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飯的時候,程夫人閑閑地說起上午內宅的迎來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帶著女兒過來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單字一個岩,生得委實標緻,言行得當,真是少見的招人疼愛。」
徐岩日後要成為平南王妃,會生下薇瓏那樣年紀輕輕揚名四方的女造園家。程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歡,就跟徐夫人常來常往,看能不能認個乾女兒。這樣一來,我們兄弟三個也能多個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臉,「胡扯。」另一方面,聽出程詢對徐岩有些了解,認可甚至是欣賞的,但僅此而已。稍有一點兒別的心思,也說不出這種話——不管是怎樣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絕沒有談婚論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兒子,我最了解,來年必能高中。由此就總想,到你金榜題名那一日,得個雙喜臨門的好彩頭。成親是趕不及了,到時定親也是好的。」
程詢想一想,「我自己張羅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麼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興起來,「快跟我說說,可有意中人了?」
程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會及時知曉。」
程夫人連聲說好,沒仔細琢磨兒子用的字眼兒。
飯後,程詢到外院處理一些雜務,問過小廝,得知姜先生午睡還沒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霽堂。
程福來稟:「城北廖家大少爺、大小姐一同前來,說手裡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藝,請您或姜先生過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處,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補充道,「管家已經把人請到暖閣了,說老爺曾吩咐過,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詠和廖芝蘭想來就來了,管家還是這個態度——這種事不時發生,針對的是私底下與父親有貓膩的門第。程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著程福。
程福心生預感,「大少爺,該不會又想讓小的幫您氣誰了吧?」
程詢莞爾,「不單氣人,還要騙人。」
程福陷入雲里霧裡,想不出這種戲要怎麼唱,「該怎樣行事才好?您得仔細吩咐小的幾句。」
怡君語聲和緩:「誰都看得出,你正在氣頭上。便是拋開家父的吩咐,我也沒閑情應承臉色這般難看的你。」
「好,好。」廖芝蘭頻頻點頭,「既然如此,我便收起善心。日後,你好自為之!」
怡君垂了垂眼瞼,再望向廖芝蘭的時候,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陌生人。
廖芝蘭氣沖沖轉身出門。
怡君繼續挑選畫紙。
程詢看了看神色還有些彆扭的程福,笑了。被廖芝蘭當場識破是遲早的事。如果柳元逸還沒到京城,他出門是該注意一些,現在,沒必要。
程福見他如此,放下那份不自在,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程詢很自然地走到怡君近前,幫她選出兩種自己用著上佳的畫紙,「存放時沒特別的講究,各種尺寸的不妨多備一些。」
怡君笑著說好,又指一指手邊的幾樣顏料,「也不知選的妥不妥當,要調製天青、湖色和青草黃。」
色彩各異的顏料,由精緻的青花小瓷罐盛著。程詢逐一查看,選色沒差錯,只是有一種研磨得不夠精細,當下幫她更換,末了對掌柜的道:「廖二小姐再過來,先把我常用的拿給她看。」
「好,好。」掌柜的眉開眼笑的,「大公子放心,我記下了。」
程詢看到一個青花山水紋顏料盒,指一指。
掌柜的會意,妥當地包起來。
程祿走進門來,道:「大少爺,舒大人去府中了,在光霽堂等您回去。」
程詢嗯了一聲,問怡君:「還要挑選別的么?」
廖芝蘭過來鬧這麼一出,怡君猜想他稍後定有不少事要忙,因而一絲遲疑也無,「沒有了。」原本還需要兩把裁紙刀、一些習字的宣紙,但不能照實說。
程詢牽了牽唇,「那行。早點兒回家。」又轉頭對掌柜的道,「我給您開個單子,您準備好,讓夥計送過去。」
「成。」掌柜的喚夥計準備筆墨紙,自己則忙著給怡君取畫紙、包顏料。
程詢迅速列出一張單子,放下筆,知會一聲,踱步出門。
程祿走到程詢身側,低聲道:「果然不出您所料,舒大人是來討畫送人情,要您三日內務必作成。說這回要是能讓他如願,給您磕幾個都成。」說完,撐不住笑出來。
程詢也笑了,「這是又跳腳了。哪次都是臨時抱佛腳。」
主僕兩個談起的是舒明達,眼下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他在這幾年,有幾個交情至深的人,但父親一個都看不上。前世他進入官場之後,父親美其名曰要他避嫌,明裡暗裡給幾個好友沒臉。好友都能體諒他,他卻看不得他們受氣,索性明面上都斷了來往。
程祿說起眼前事,「小的剛聽說北廖家小姐的事,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她言行無狀,就該讓盯梢的人當下把她拎回城北去。」
「不用。躲著她做什麼?」說不定會有人以為他心虛,更麻煩。
「那小的就放心了。」
車夫趕著馬車過來,停在程詢面前。
上車前,程詢點手喚一名護衛:「去北廖家傳話,告訴廖文詠,我明晚得空,他想見我,去府中。」
裡面的怡君等掌柜的收拾齊備,取出荷包。
掌柜的笑眯眯的擺一擺手,「程大公子臨走時一併付了賬,說這些都是您要在程家學堂用的,本就該由程家付賬。」
「……哦。」怡君受人恩惠時,第一反應總是不安、彆扭,要過一會兒,喜悅才襲上心頭。
離開墨香齋,坐到馬車上,前行一段,程福追上來,奉上一個顏料盒,「廖二小姐,您剛剛忘了帶上。」
夏荷接過,交給怡君。
怡君目光微閃,「是我選的?」
「錯不了。」程福點頭,比說實話的神色還誠摯,隨後行禮,匆匆走遠。
怡君放下車簾之前,望向不遠處的茶樓。
程詢,你可千萬別讓廖芝蘭算計了去。
而她與姐姐,也該多加防範,有所準備。
回到家中,怡君換了身衣服,從吳媽媽手裡接過熱茶,笑問:「我記得,您有個在戲園子做事的近鄰?」
「是啊。」吳媽媽笑道,「動輒就跟我說,又見到了哪些達官顯宦,哪些名門子弟、千金小姐。」
怡君莞爾而笑,這就好辦了。思索片刻,她喚吳媽媽到裡間說話,「有些事要請您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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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傳話的護衛說明原委之後,廖文詠靜默須臾,猛地跳起來,一巴掌摑在護衛臉上,語氣惡劣:「誰讓你護送她出去胡鬧的!?」
護衛一時間暈頭轉向,口鼻淌血,卻是動都不敢動一下。
「程解元呢?」廖文詠問。
「小的回來傳話的路上,看到程解元已離開那間鋪子。」
「去把大小姐給我叉回來!」廖文詠氣急敗壞的,「她膽敢拖延一刻,就另尋去處,廖家沒她這樣不知好歹的東西!」
護衛顫聲稱是,連滾帶爬地出門。
廖文詠揚聲吩咐小廝:「家裡就要出人命了,去請老爺儘快回府!」語畢走到桌案前,提筆給程詢寫拜帖,剛寫了兩句,程家傳話的護衛到來。
還肯見他,便是沒把芝蘭的胡鬧放在心上吧?廖文詠稍稍寬心,但很快又暴躁起來:廖芝蘭把他的話當耳旁風,將隨行的護衛都遣回來,自己帶著丫鬟去了別處。
他氣得眼冒金星,要帶人去把她抓回來扔進家廟,而就在這時,父親回來了。
廖彥瑞大步流星走進長子的書房,「何事?」
廖文詠的火氣瞬時化為理虧心虛,囁嚅片刻,緩緩跪倒在地:「爹,我對不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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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和廖怡君先後離開墨香齋,廖芝蘭在茶樓雅間內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話,她反倒冷靜下來,遣了隨從,喚丫鬟巧春雇了一輛馬車,去了就近的別院。坐在廳堂中,她梳理著近日與程詢、廖怡君相關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葉先生的事,讓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進到程府,隨後……」
隨後,便是小姐被戲弄。當日的事,巧春隨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話。
「素昧平生,他沒理由厭煩我。」廖芝蘭盯著巧春,「那麼,是誰做的手腳?是不是她們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說話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兩個人來到墨香齋,是巧合,還是相約?」廖芝蘭冷冷一笑,「怎麼就她廖怡君那麼好福氣,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來幫程詢和廖碧君傳話的?」
巧春給她續了一杯熱茶。
「鬧不好,就是哪一個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詢,甚至於,掐住了程詢的軟肋。到這上下,是變著法子要程詢幫著南邊給我們添堵。」
巧春細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話了——小姐話里話外的,把罪過都歸咎於南廖家姐妹,貶低程詢的話,可是一句沒有。
難不成……
想到程詢那般少見的俊朗、風采,巧春暗暗嘆了口氣。
「不管如何,她們都已牽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樂得看我笑話的可恨模樣。」廖芝蘭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別怪我對她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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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遠下衙之後,管家把廖彥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繼而低聲稟明所知的程詢近日動向。
看起來,長子動作不少,只是,聽來聽去,怎麼都沒一件與北廖家搭邊兒呢?程清遠皺了皺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來訪,大少爺跟他敘談一陣子,一起出門了,還沒回來。」
程清遠再次皺眉,「舒明達又過來做什麼?搜刮他的字畫么?」語聲一頓,想到北廖家的事興許用得著舒明達,便擺一擺手,「罷了。我去光霽堂等他。」
戌時初刻,程詢踏著清寒月光回到光霽堂。
程清遠正坐在三圍羅漢床上看書,看到長子,牽出一抹溫和的笑,「怎麼才回來?」
「有點兒事情,耽擱了。」程詢行禮請安之後,連玄色斗篷都沒解下,靜立在原地。
程清遠彈了彈手邊的拜帖,「廖彥瑞急著見我。」
程詢道:「讓他明晚過來,我會應付。」
「都料理停當了?」程清遠凝視著他。
程詢頷首。
程清遠見他不欲多說,也不多問,「你既然大包大攬,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關乎整個家族,一絲紕漏都不能出。」
「明白。」程詢看住父親,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沒有。
程清遠呷了一口茶,岔開話題:「你說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過了。等我得了閑,見見她的父親,也讓你娘相看一番。若那邊門風不正,或是你們八字不合,你娘絕不會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總不能為這種事讓她傷心,埋下后宅不寧的隱患,對不對?」
這是試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樣,長輩終究是長輩,能左右兒女的大事小情——次輔想要阻斷家中子嗣的一樁姻緣,法子太多。
程清遠希望長子把握在手裡的底牌全交給他,要長子在此事之後,做回那個孝順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夠了。
程詢擺手遣了下人,開口時答非所問:「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個穩妥的地方。」
程清遠斂目看著茶湯,睫毛微不可見地輕顫一下。
「如果沒有這番劫難,他定是意氣風發的模樣。」程詢語聲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獃滯,不知有無痊癒之日。」
程清遠緩緩地吸進一口氣,「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程詢緩步向前,「我不能償還柳家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還給柳家一個失而復得的兒子——不遺餘力,讓柳元逸復原。」
程清遠低喝:「你瘋了不成!」
程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視著他,目光和語氣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瘋的時候還沒到,您別逼我。不然,您膝下會出一個叛離宗族去柳家贖罪的兒子。」
程清遠的怒氣瞬時衝到頭頂,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發抖的手抬起來,想狠狠掌摑這個不孝子,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