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榮華路

81.榮華路

【此為防盜章,補足一半購買比例或等兩天可破。感謝支持正版】程詢語聲溫煦:「程祿的父親是程府的老人兒,亦是相馬的好手,為此,我出銀錢建了這馬場。有幾年了。」

「以前竟從沒聽說過。」怡君撫了撫坐騎的鬃毛,「前兩年,我和姐姐學騎馬的時候,家父派人專程去山東買回兩匹馬。眼下看來,是捨近求遠了。」她側頭看著他,「這馬場,是不是只與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詢道,「來這裡看馬的人,多為親朋。馬有靈性,不是熟人的話,擔心它們得不到善待。」

「所慮在理。」怡君道,「畢竟,有的門第用清一色的寶馬拉車。」

程詢莞爾。

聽得颯沓的馬蹄聲,怡君轉頭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龍活虎的一群馬離開馬廄,撒著歡兒地奔跑在黃葉微搖的草地上。

冬日的蕭瑟,便這樣鮮活、靈動起來。

她帶住韁繩,跳下馬。

程詢笑一笑,隨之下馬,站到她身側。

一匹小馬駒很快得到怡君的矚目、凝望。只幾個月大的小馬,通身棗紅,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神采飛揚地跑在一匹棗紅色駿馬身側——那必是它的母親,一大一小渾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偶爾,小馬駒會側轉頭,飛快地仰臉看一看母親,湊得更近。它的母親亦時不時地側頭看它一眼。

「真可愛。」怡君由衷地道。

程詢轉頭看著她。

她穿著深藍色道袍,長發利落地用銀簪綰起,再無別的首飾,卻襯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為精緻昳麗。

她的睫毛被暖陽鍍上細碎光芒,唇角愉悅的上揚,唇畔的小坑若隱若現。

她轉頭,認真地看住他,「我要畫這對母子。」

「好。」程詢毫不猶豫地頷首一笑。

怡君又轉頭望著那對母子,凝眸觀察,讓最觸動自己的一幕在腦海定格,刻畫出鮮明的痕迹。

最好的畫作之一,便是過濾周遭一切,完全呈現打動自己的事物在當時的樣子。不需擔心布局。能打動人的景象,布局渾然天成,只看你有沒有領略。

駿馬結伴奔跑了好一陣子,慢慢分散開來,悠然漫步、嬉戲,或是尋找可食的草木。

程詢這才出聲相邀,牽著坐騎帶她去看留在馬廄里的那些馬兒。

馬廄建蓋得很精緻,空間夠寬敞,收拾得很整潔。

有幾匹馬是程詢只要過來就親自照看的,它們亦對他很親昵:看他留在別處時,便略顯煩躁地來回踱步、打響鼻,待他到了近前,便湊過去輕輕地拱他的手、肩,淘氣些的,索性拱著門欄撒嬌,要走出自己的房間。

那一雙雙眼睛,美麗、單純。

程詢撫著馬的背、頭,語聲柔和地跟它們說著話。

怡君站在一旁,聽著他的言語,看著他修長潔凈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顏。

他對這些馬,就像是對待友人、孩童一般,溫馴的會誇讚「好孩子」,淘氣的會笑罵「混小子」。

這般的世家貴公子,是她所不曾看過、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個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會來這裡。」原路返回大門時,程詢漫不經心地說。

怡君哦了一聲。

程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間,「那裡是我的畫室,只要得空就會畫馬。」停一停道,「我最愛畫的是馬,但總覺著畫得不夠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怡君微微揚眉,心頭起了漣漪,「為何告訴我?」

「不該告訴你么?」他笑笑地反問。

應該。她在心裡答,面上不自覺地笑了。

程詢話鋒一轉,「得空就來轉轉?」

「……好。只要得空。」她說。

程詢停下腳步,指向她一見就喜歡的小馬駒,「它叫隨風,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愛的,下次你來,我把它們正式引薦給你。」

怡君聽著有趣,大眼睛里光華流轉,「榮幸之至。方才我有沒有見到隨風的父親?」

「沒。」程詢笑道,「那廝是關不住的,這會兒有人帶它出去玩兒了。」

怡君更覺有趣,輕笑出聲,「它有福了,你們亦是。」

「的確。歡喜是相互帶來,人與人之間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頷首以示贊同。

程詢說起別的事:「上午,程安與夏荷對弈,我瞧著程安有幾次汗都要下來了——夏荷該是近朱者赤的緣故吧?幾時得閑,你我對弈幾局?」

「好啊。」怡君欣然點頭,「我私心裡敢說一句相較而言擅長的,不過棋藝而已。」停一停,對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程詢對上她視線,笑意襲上心頭,再直達眼底。她棋藝之精絕,在前世,他是領教過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潛心苦學。

就要行至大門口,程詢柔聲道:「我等下次相見。」

「明日不就能再相見么?」怡君笑盈盈的,四兩撥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兩眼,有些無奈地笑了,到底還是道,「隨你怎麼說吧。」

在她看,差別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門口,程詢笑著看她上馬,與護衛絕塵而去。

目送她遠去,他到房裡換了身衣服,策馬離開馬場,兜兜轉轉,到了城中一所尋常的小四合院。

進到廳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潔,只是目光獃滯。

他瞳孔驟然一縮,片刻后,緩步趨近。

少年立刻急於逃遁,在軟榻上蜷縮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彥、瑞……廖、彥、瑞……」一遍遍重複。

廖彥瑞,北廖家的當家做主之人,廖文詠、廖芝蘭的生身父親。

程詢緩步走過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頭、後頸,安撫小動物一般地輕柔,語氣似長輩一般的和藹溫緩:「別怕。元逸,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

怡君走側門進到內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兒。

吳媽媽匆匆迎上前來,面色有些不好,低聲道:「北邊的太太小姐上午就來過了,不知為何,下午又來了一趟。她們走後,大太太就急著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說等您回來之後,和大小姐一起去見她。」

母親找不到她的時候太多了。挺多時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認是跟母親各過各的,出行大多不會告知,母親想借題發揮的時候,由頭一找一個準,她們姐妹也無所謂。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蘭過來說了些什麼。

想不出,便不費力氣,抓緊更衣去見母親。

廖碧君聽得妹妹回來,從床上爬起來,從速更衣洗漱。

姐妹兩個一起去見母親。

廖大太太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審視兩個女兒片刻,語氣沉冷地道:「明日起,你們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課了。有法子的話,便將葉先生勸回來;沒法子的話,便自學成才吧。程家委實不是上得了檯面的門第,不知何時便會滿門覆滅——我如何得知的,你們不需問,照辦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聲,「您還是說說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說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則道:「葉先生都未詬病過程家隻言片語,怎麼北廖家的人說話就那麼有分量?娘,您要是這兩日看我們不順眼,責罰便是,上別人的當還懲戒自家女兒便委實可笑了。」

「你們知道什麼?!」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肅,「那程家做的事……簡直令人髮指!那種門第,你們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輔所為,還是解元所為?」怡君道,「這一點,您得說清楚。」

廖碧君則是憤懣地道:「北邊那家是要瘋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語間得罪了廖芝蘭,她們怎麼下午就來這麼一出含血噴人的戲?齷齪!小人!」

程詢語聲溫煦:「程祿的父親是程府的老人兒,亦是相馬的好手,為此,我出銀錢建了這馬場。有幾年了。」

「以前竟從沒聽說過。」怡君撫了撫坐騎的鬃毛,「前兩年,我和姐姐學騎馬的時候,家父派人專程去山東買回兩匹馬。眼下看來,是捨近求遠了。」她側頭看著他,「這馬場,是不是只與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詢道,「來這裡看馬的人,多為親朋。馬有靈性,不是熟人的話,擔心它們得不到善待。」

「所慮在理。」怡君道,「畢竟,有的門第用清一色的寶馬拉車。」

程詢莞爾。

聽得颯沓的馬蹄聲,怡君轉頭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龍活虎的一群馬離開馬廄,撒著歡兒地奔跑在黃葉微搖的草地上。

冬日的蕭瑟,便這樣鮮活、靈動起來。

她帶住韁繩,跳下馬。

程詢笑一笑,隨之下馬,站到她身側。

一匹小馬駒很快得到怡君的矚目、凝望。只幾個月大的小馬,通身棗紅,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神采飛揚地跑在一匹棗紅色駿馬身側——那必是它的母親,一大一小渾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偶爾,小馬駒會側轉頭,飛快地仰臉看一看母親,湊得更近。它的母親亦時不時地側頭看它一眼。

「真可愛。」怡君由衷地道。

程詢轉頭看著她。

她穿著深藍色道袍,長發利落地用銀簪綰起,再無別的首飾,卻襯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為精緻昳麗。

她的睫毛被暖陽鍍上細碎光芒,唇角愉悅的上揚,唇畔的小坑若隱若現。

她轉頭,認真地看住他,「我要畫這對母子。」

「好。」程詢毫不猶豫地頷首一笑。

怡君又轉頭望著那對母子,凝眸觀察,讓最觸動自己的一幕在腦海定格,刻畫出鮮明的痕迹。

最好的畫作之一,便是過濾周遭一切,完全呈現打動自己的事物在當時的樣子。不需擔心布局。能打動人的景象,布局渾然天成,只看你有沒有領略。

駿馬結伴奔跑了好一陣子,慢慢分散開來,悠然漫步、嬉戲,或是尋找可食的草木。

程詢這才出聲相邀,牽著坐騎帶她去看留在馬廄里的那些馬兒。

馬廄建蓋得很精緻,空間夠寬敞,收拾得很整潔。

有幾匹馬是程詢只要過來就親自照看的,它們亦對他很親昵:看他留在別處時,便略顯煩躁地來回踱步、打響鼻,待他到了近前,便湊過去輕輕地拱他的手、肩,淘氣些的,索性拱著門欄撒嬌,要走出自己的房間。

那一雙雙眼睛,美麗、單純。

程詢撫著馬的背、頭,語聲柔和地跟它們說著話。

怡君站在一旁,聽著他的言語,看著他修長潔凈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顏。

他對這些馬,就像是對待友人、孩童一般,溫馴的會誇讚「好孩子」,淘氣的會笑罵「混小子」。

這般的世家貴公子,是她所不曾看過、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個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會來這裡。」原路返回大門時,程詢漫不經心地說。

怡君哦了一聲。

程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間,「那裡是我的畫室,只要得空就會畫馬。」停一停道,「我最愛畫的是馬,但總覺著畫得不夠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怡君微微揚眉,心頭起了漣漪,「為何告訴我?」

「不該告訴你么?」他笑笑地反問。

應該。她在心裡答,面上不自覺地笑了。

程詢話鋒一轉,「得空就來轉轉?」

「……好。只要得空。」她說。

程詢停下腳步,指向她一見就喜歡的小馬駒,「它叫隨風,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愛的,下次你來,我把它們正式引薦給你。」

怡君聽著有趣,大眼睛里光華流轉,「榮幸之至。方才我有沒有見到隨風的父親?」

「沒。」程詢笑道,「那廝是關不住的,這會兒有人帶它出去玩兒了。」

怡君更覺有趣,輕笑出聲,「它有福了,你們亦是。」

「的確。歡喜是相互帶來,人與人之間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頷首以示贊同。

程詢說起別的事:「上午,程安與夏荷對弈,我瞧著程安有幾次汗都要下來了——夏荷該是近朱者赤的緣故吧?幾時得閑,你我對弈幾局?」

「好啊。」怡君欣然點頭,「我私心裡敢說一句相較而言擅長的,不過棋藝而已。」停一停,對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程詢對上她視線,笑意襲上心頭,再直達眼底。她棋藝之精絕,在前世,他是領教過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潛心苦學。

就要行至大門口,程詢柔聲道:「我等下次相見。」

「明日不就能再相見么?」怡君笑盈盈的,四兩撥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兩眼,有些無奈地笑了,到底還是道,「隨你怎麼說吧。」

在她看,差別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門口,程詢笑著看她上馬,與護衛絕塵而去。

目送她遠去,他到房裡換了身衣服,策馬離開馬場,兜兜轉轉,到了城中一所尋常的小四合院。

進到廳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潔,只是目光獃滯。

他瞳孔驟然一縮,片刻后,緩步趨近。

少年立刻急於逃遁,在軟榻上蜷縮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彥、瑞……廖、彥、瑞……」一遍遍重複。

廖彥瑞,北廖家的當家做主之人,廖文詠、廖芝蘭的生身父親。

程詢緩步走過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頭、後頸,安撫小動物一般地輕柔,語氣似長輩一般的和藹溫緩:「別怕。元逸,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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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君走側門進到內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兒。

吳媽媽匆匆迎上前來,面色有些不好,低聲道:「北邊的太太小姐上午就來過了,不知為何,下午又來了一趟。她們走後,大太太就急著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說等您回來之後,和大小姐一起去見她。」

母親找不到她的時候太多了。挺多時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認是跟母親各過各的,出行大多不會告知,母親想借題發揮的時候,由頭一找一個準,她們姐妹也無所謂。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蘭過來說了些什麼。

想不出,便不費力氣,抓緊更衣去見母親。

廖碧君聽得妹妹回來,從床上爬起來,從速更衣洗漱。

姐妹兩個一起去見母親。

廖大太太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審視兩個女兒片刻,語氣沉冷地道:「明日起,你們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課了。有法子的話,便將葉先生勸回來;沒法子的話,便自學成才吧。程家委實不是上得了檯面的門第,不知何時便會滿門覆滅——我如何得知的,你們不需問,照辦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聲,「您還是說說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說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則道:「葉先生都未詬病過程家隻言片語,怎麼北廖家的人說話就那麼有分量?娘,您要是這兩日看我們不順眼,責罰便是,上別人的當還懲戒自家女兒便委實可笑了。」

「你們知道什麼?!」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肅,「那程家做的事……簡直令人髮指!那種門第,你們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輔所為,還是解元所為?」怡君道,「這一點,您得說清楚。」

廖碧君則是憤懣地道:「北邊那家是要瘋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語間得罪了廖芝蘭,她們怎麼下午就來這麼一出含血噴人的戲?齷齪!小人!」

偶爾她們會以請教為名,命下人將詩詞畫作制藝送到他手邊。他一概扔到一邊,不置一詞。

孩子周歲前後,她心情明顯地開朗起來。一日,去了狀元樓,回來時拿著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藝來見他,滿臉的喜悅、得色,說今日諸多才子才女齊聚一堂,對我只肯滿口誇讚,不肯挑剔不足之處,你一定要幫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聽就一腦門子火氣,索性接到手中,仔細看過,找出不足之處,訓學生似的嘲諷了幾句。

她要辯解,他不給機會。

末了,她白著一張臉,不服氣又輕蔑地瞪了他好一會兒,轉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這樣目中無人的貨色,是憑真才實學連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場上做出什麼名堂?」

之後,長達好幾年,她再沒主動見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讓下人傳話。

他固然對此喜聞樂見,還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時不時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數落一通,從來不會動氣,她怎麼會自負到這個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讓程安與她上演,只盼著能引起她的猜忌、輕蔑,就此斷了緣分,都落得個清凈。

.

廖芝蘭到底還是離開了。程安喚來兩名婆子把她架出了書房。

一名婆子轉身之前,抬起手來,嘴裡說著「請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臉。

到這會兒,廖芝蘭真弄不清自己妝容到底有沒有問題了,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馬車前。

隨行的丫鬟上前來服侍,「小姐。」

廖芝蘭這才回神,冷冷地盯著丫鬟。

丫鬟見她一副想殺了自己的樣子,嚇得腿一軟,身形晃了晃。

廖芝蘭錯轉視線,上了馬車,冷聲吩咐車夫:「回府!」

這個地方,她再也不會來。方才那廝,她再也不要見。

廖文詠還沒離開,車夫原本有心提醒,聽她語氣不善,自是把話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請小姐賜罪。」

廖芝蘭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過,算了。但你要記住,今日在程府,什麼都沒聽到。」

丫鬟如獲大赦,磕頭稱是。

過了小半個時辰,廖文詠回到家中,來到妹妹房裡,惑道:「臨回來怎麼也不叫人知會我一聲?我只當你與程解元相談甚歡,便有意與劉管事多說了些話。」

廖芝蘭強扯出一抹笑,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廖文詠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與我十分投契,外人詬病他的話,不可信。」停一停,問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廖芝蘭用力絞著手裡的帕子,反問:「他直爽?」直來直去地把她說的一無是處——是夠直爽的。

廖文詠目光微閃,想起程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見地,你聽完生氣了?」尋常事,妹妹從來沒脾氣,隨別人誇或貶,可關於詩書學問,就只願聽人誇讚。這是自大、自負還是被四書五經禍害的鑽進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蘭低著頭,不吱聲。

「文人相輕,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詠不想惹得妹妹傷心動氣,當然要瞞下真實想法,好言好語地寬慰她,「他自己也承認,在這類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麼點評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蘭不予置評,「去程府求學的事,到此為止。我可沒有時時提防人冷嘲熱諷的閑情。」至於受辱的經歷,跟誰都不會提及。要從何說起?連哥哥都有意捧著程詢,她便是說出他的惡劣刻薄,怕也沒人相信。

廖文詠立時笑道:「這樣也好。回頭我給你請一位比葉先生更博學的人。」

「再說吧。」廖芝蘭興緻缺缺地擺一擺手,心念一轉,問道,「你之前說過的話,是不是有所指?我們是不是握著程府的把柄?」

「沒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顯對程詢心有微詞,廖文詠怎麼會在這時跟她交底,一味打著哈哈敷衍。

「不說就算了。」廖芝蘭不陰不陽地笑一下,「我總有法子打聽到。」

廖文詠索性拔腿走人。

.

午睡醒來,姜道成喚來程詢,意在賞看那幅楓林圖。對著畫沉默半晌,蒼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詢的肩,「極好。只是,我這把老骨頭,要等著看你位極人臣,在朝堂大放異彩。畫中這等心境,斷不可常有。」

程詢恭敬行禮,「晚輩謹記。」

姜道成此次收學生的章程,程詢派回事處告知有心拜師求學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傳揚出去,不少人躍躍欲試。

程清遠也聽說了,當晚用飯時問程詢:「明日起,要幫姜先生著手此事?」

程詢答是。

程清遠皺眉,「有這種不務正業的工夫,不如去國子監聽聽課。姜先生哪裡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話接了過去:「高門子弟,歷來就沒幾個去那兒聽課的。」

程清遠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當沒看到,笑吟吟地給程詢夾菜,「多吃些。」

程清遠深凝了程詢一眼,「去不去且隨你,需得抓緊的那件事,務必謹慎。」

程詢頷首,「那是自然。」

程夫人感覺得出,父子兩個隱晦提及的是外院的事,不是自己能夠過問的,便沉默不語。

程清遠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覺得長子現在是打心底不把自己當回事了,偏又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形,明面上沒法兒挑理。

忍著吧,他想,把北廖家的事解決了,再跟這小兔崽子算賬。

.

之後兩日,怡君和廖碧君每天上午如約而至。

程詢那邊,登門之客頗多,不少都需要他親自出面應承,若這樣還尋機見她,不免讓人看出是刻意為之,只好作罷。

轉過天來,是官員休沐的日子,程詢命管家與幾位管事打點外院事宜,自己帶上楓林圖和幾色禮品,去了城南廖家。

對他這次走動,怡君一直心存期盼,既盼著父兄好生款待他,又盼著疑惑得到合理的解釋。

廖碧君聽怡君細說了那幅圖的事,跟妹妹一個心思。是以,這日下學后,二人命車夫從速回府。

馬車行至外院,便被小廝攔下,「稟大小姐、二小姐,老爺要您二位去書房說話。」

姐妹兩個相視一笑,連忙下車,進到書房,便對上了父親很少對她們展露的喜悅的笑臉。

廖大老爺對兩名小廝打個手勢,二人稱是,手腳麻利地取來一幅畫。

四尺中堂——怡君一眼看出,將要看到的畫,與楓林圖的畫紙尺寸相同。

兩名小廝小心翼翼地把畫軸緩緩展開。

怡君微微睜大眼睛。

居然又是一幅楓林圖。

與兩日前見過的相較,景緻完全相同,只是氛圍不同,這一幅只有令人驚艷的美,不會讓有心人的情緒陷入矛盾混亂。

仔細分辨,毋庸置疑,是他的手法與技巧。

他留下這幅畫,是要告訴她:那幅畫帶給她的疑問,皆因用色上的微小差異引起。

廖大老爺笑道:「為著葉先生的事,程解元用這幅畫賠不是。委實沒想到,那樣天賦異稟之人,為人處世竟是這般謙和周到。」

廖碧君笑一笑,應道:「爹爹說的是。」

怡君則走到那幅畫前,凝視著畫中一角,大眼睛眯了眯。

廖大老爺隨著走到次女身側,叮囑道:「這幅畫要懸挂在書房,你得空就來看看,學一學程解元的神來之筆。」

怡君唇角綻出喜悅的笑容,明眸瀲灧生輝,「我正有此意。多謝爹爹。」

父女三個其樂融融地敘談多時,廖大太太派丫鬟前來請了兩次,才一起回內宅用飯。

.

翌日的程府課堂上,程夫人以忽然遇到棘手之事為由,先命人把葉先生請到了內宅,過了些時候,又把廖碧君請了過去。

偌大學堂中,只剩了怡君和丫鬟夏荷。

怡君遵從葉先生的吩咐,臨摹一幅二尺立軸的山水名作。中途走神了:對著畫左看右看,也沒找到出彩之處。

這叫什麼名家手筆?比起程詢筆下的日暮蒼山、小河潺潺,差遠了。她腹誹著,果然是不會走的時候千萬別看人跑,看了之後,精絕的本領學不來,眼前該學的又心存輕慢。

「二小姐。」夏荷湊到她近前,飛快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隨後推開兩步,恭敬行禮。

怡君循著夏荷行禮的方向望過去。

門外,柔和的暖陽光線中,程詢悠然而立。與她視線相交時,頷首一笑,徐徐走進門來。

「在內宅待客的暖閣。」這管事吳媽媽既打理著怡君房裡諸事,還是她的奶娘,這會兒上前兩步,壓低聲音,「辰正就到了,跟大太太請教了半晌女紅。」

怡君頷首,和廖碧君相形去了暖閣見客。

見姐妹兩個進門,廖芝蘭連忙起身,盈盈上前見禮,「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門叨擾,還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歲,比怡君大一歲,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長眉入鬢,笑起來很甜美。

姐妹二人還禮,廖碧君客氣地道:「哪裡的話,你便是不來,我們過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點頭表示贊同,心裡卻嘀咕道:誰要去看她這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三人落座,閑話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擺飯。

席間,怡君問道:「芝蘭姐姐今日前來,沒什麼事吧?」

廖碧君聞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該問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卻反著說。

廖芝蘭從容笑道:「沒事。許久沒見嬸嬸和你們兩個,就想過來看看。便是你們不得空,也能向嬸嬸請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針線,綉品人見人誇。廖芝蘭的女工尚可,每次過來都會投其所好,認認真真請教。

怡君只是漫應一聲。她一聽便知,廖芝蘭這次又把母親哄得很高興,不然母親不會自己出門還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見外的做派。

廖芝蘭則順著這話題往下說:「問起葉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嬸嬸說她也不清楚。你們今日去程府,還習慣吧?」自家已知曉這件事的梗概,她並不遮掩。

「習慣。」怡君並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見聞,道,「哪裡的學堂都是大同小異,我們只是追著葉先生走,對著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樣。」

廖碧君聞音知雅,頷首一笑,「的確。」

「碧君姐姐的書法,我倒是不難看到。」廖芝蘭誠懇地恭維,「姐姐的字實在是好,不要說我了,便是我兩個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謬讚了。」

廖芝蘭轉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畫作從不示人,針法亂七八糟的綉品我倒是見過兩回。哪有藏著才情、顯露不足之處的人?」

怡君笑起來,「我的畫,比綉品還差。要是出色的話,以我這種性子,怎麼可能不顯擺一番。」

廖芝蘭將信將疑。廖怡君這個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學,五歲那年就纏著長輩給自己啟蒙找坐館先生,每隔三兩年就換一種學問研讀,但學的到底怎樣,只有教過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嚴的?若學生沒有揚名的心愿,自是隨著學生的做派說話。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調的做派,這幾年可沒少干開罪人的事兒。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複雜,還是真沒有資質學成哪件事?

沒辦法下定論。

怡君岔開話題,從丫鬟手裡接過布菜的筷子,給廖芝蘭夾了一塊糖醋排骨,「這道菜,是廚子的拿手菜,芝蘭姐姐快嘗嘗。」

廖芝蘭笑著道謝。

一餐飯下來,三個女孩東拉西扯地談及不少話題。飯後,喝完一盞茶,廖芝蘭道辭離開。

廖碧君思來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蘭的來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閑得沒事來串門的?」

「怎麼可能。」怡君笑道,「她應該是學會我那個路數了。以前我想跟誰探聽什麼事,不也是這樣么?把自己想問的摻在雜七雜八的家常話里,就算沒完全達到目的,心裡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皺眉,「那你該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麼提醒?」怡君笑意更濃,「同一桌坐著,我要是給你遞眼色,她一定會留意到。再者,她說起什麼,我也不能總搶在你前頭接話,會讓你沒面子。把心放下,沒事。她要探聽的只是門外事,除了關於程府的,我們告訴她也無妨。」

「那還好。」廖碧君無奈地道,「這次沒法子了,往後再見到她,我一定留心。」論城府,她比不了廖芝蘭,更比不了妹妹。

「這樣想就對了。」怡君攜了姐姐的手,「我們回房做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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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時,程夫人派人喚程詢回到內宅。

這是程詢和程譯逐年養成的一個習慣,早中晚只要在家裡,且手邊無事,就會陪母親用飯。

論起來,他和程譯做了很多年孝順母親的兒子。

處處與母親擰著來的那些年,起因是母親硬著心腸要他娶廖芝蘭,任他長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親。再往後,母親對他的失望心寒越來越重,為人處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覺地被父親和廖芝蘭、林姨娘帶溝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齒冷的狀態,什麼事都懶得解釋。

重新來過,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維持下去,這對誰都不會有壞處。平心而論,不論怎樣的兒媳婦進門,母親都不會做惡婆婆。前世程謹的婚事,父親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親私心裡一百個不樂意,等到新人進門,照樣兒經營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飯的時候,程夫人閑閑地說起上午內宅的迎來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帶著女兒過來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單字一個岩,生得委實標緻,言行得當,真是少見的招人疼愛。」

徐岩日後要成為平南王妃,會生下薇瓏那樣年紀輕輕揚名四方的女造園家。程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歡,就跟徐夫人常來常往,看能不能認個乾女兒。這樣一來,我們兄弟三個也能多個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臉,「胡扯。」另一方面,聽出程詢對徐岩有些了解,認可甚至是欣賞的,但僅此而已。稍有一點兒別的心思,也說不出這種話——不管是怎樣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絕沒有談婚論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兒子,我最了解,來年必能高中。由此就總想,到你金榜題名那一日,得個雙喜臨門的好彩頭。成親是趕不及了,到時定親也是好的。」

程詢想一想,「我自己張羅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麼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興起來,「快跟我說說,可有意中人了?」

程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會及時知曉。」

程夫人連聲說好,沒仔細琢磨兒子用的字眼兒。

飯後,程詢到外院處理一些雜務,問過小廝,得知姜先生午睡還沒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霽堂。

程福來稟:「城北廖家大少爺、大小姐一同前來,說手裡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藝,請您或姜先生過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處,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補充道,「管家已經把人請到暖閣了,說老爺曾吩咐過,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詠和廖芝蘭想來就來了,管家還是這個態度——這種事不時發生,針對的是私底下與父親有貓膩的門第。程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著程福。

程福心生預感,「大少爺,該不會又想讓小的幫您氣誰了吧?」

程詢莞爾,「不單氣人,還要騙人。」

程福陷入雲里霧裡,想不出這種戲要怎麼唱,「該怎樣行事才好?您得仔細吩咐小的幾句。」

002步生蓮(一)

天啟元年,冬日。

一早,寒風凜冽,夾著冰刀雪刺一般,吹得臉頰生疼。程詢策馬出行,先去了城南廖家衚衕,隨後去了城北廖家所在的柳蔭衚衕。

想見怡君,還要時不時相見。

要防範城北廖家,但要不著痕迹,少不得虛與委蛇。

這是當下他想要、需要做到的事。若辦不到,重獲的生涯便是可有可無。

已經有所安排,這上下需得等待後效。容不得心急。

程詢揚鞭疾行回府,跳下馬,去到光霽堂的書房,擺下一局棋,自己與自己博弈。

午後,程夫人與林姨娘來到光霽堂。

小廝程安進去通稟后,轉回到兩女子面前,老老實實地道:「大少爺正忙著,無暇見夫人、姨娘,晚間自會前去內宅請安。」

程夫人無奈地抿一抿唇,「這會兒他在忙什麼?」

程安道:「在看書。」

「好吧。我帶來的羹湯,記得讓他喝下。」程夫人說完,轉身回返內宅,林姨娘亦步亦趨。

回到正房,在廳堂落座后,林姨娘笑道:「大少爺這幾日的確是有些古怪呢,閉門謝客也罷了,跟您竟也生疏起來,除去昏定晨省,在內宅都見不著他的面兒。」

程夫人不知她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只是回以微微一笑。這女子生了程家第三個兒子,又是程清遠甚為寵愛的妾室,明裡暗裡的,她都盡量給足對方顏面。

林姨娘身形前傾,壓低聲音:「有一事,還請夫人恕我多嘴之過。眼下大少爺年紀也不小了,您真該給他物色個體貼敦厚的通房了。別家的少年郎,可都是十三四就有通房了……」

程夫人笑意微涼,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林姨娘,「程家有不成文的規定:而立之前,不考取功名便不近女色。你是妾室,不曉得也是情理之中。不過,既然你提到了,我難免思及老三,他不似阿詢,不需以功名舉業,是時候添個善解人意的通房了。」

「……」林姨娘嘴角翕翕,站起身來,想要婉言謝絕,程夫人已繼續道:

「你我之間,千萬不要多禮,那豈不就生分了?」她笑容溫婉,擺一擺手,「老三的通房,我心裡有幾個相宜的人選,定會慎重挑選,你不要擔心。下去吧。」

林姨娘心裡百千個不情願,面上卻不顯露分毫,眉開眼笑地道謝,行禮告退。

程夫人喚來管事媽媽,就方才談及的事吩咐一番,隨後,沒有快意,反倒喟然嘆息。

有幾日了,程詢明顯與她疏遠起來,不論神色、言談,都不難察覺。是做不得假的疏離漠然。

親生兒子如此,委實叫她傷心。

毋庸置疑,程詢是沿襲程家榮華富貴的希望,今年秋闈,高中解元,料定他明年奪得會元的人比比皆是。

那樣優秀的她的親生骨肉,已經奪得尋常人難以企及的功名的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事,與父母無言地較起勁來?

百思不得其解。

當日,程清遠下衙后,程夫人把滿腹疑慮憂心和盤托出。

程清遠聽完,斂目思忖多時,起身道:「讓他去外書房見我。」

程夫人行禮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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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走進外書房。

猶記得,前世身死之前,唐修衡問他:「除了已安排好的身後事,還有沒有未了的心愿?」

他頷首,「當然有。我想讓家父重活一回,讓他真正懂得是非功過。」說著自己就笑了,問修衡,「我這心愿,你能圓么?」

修衡也笑了,透著苦澀,說我不能,那是關乎心性的事兒。

的確是,任誰都無能為力。他的父親就算重活一回,也不大可能洗心革面。連帶的,他的母親也不可能不做夫唱婦隨的所謂賢良貴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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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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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榮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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