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 1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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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帝京郊外的山顯得空濛而又幽深,在這大山之下,是一個個連綿的營帳,還有數十萬剛剛經過一場激戰的兵將。
一人著銀色盔甲負手站在半山處的涼亭里,望著遠方帝京城門上的燈火,眸子深處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環繞其中。
「殿下有心事?」同樣一身盔甲的濟州軍主將郭亦通走到他身邊,開口問道。
先前的廢太子此時的慶王殿下站在那裡,渾身掩在夜色之中,聲音有些飄渺,「郭將軍覺得此戰可會贏?」
「自然會贏。」郭亦通斬釘截鐵,「殿下才是名正言順的我大渝的天子,他祁燁不過一個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他繼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先帝在天之靈也會保佑殿下的。」
「是嗎?」慶王喃喃。
濟州軍是先皇為了剋制蔡相而組建的,濟州軍只聽從於先皇的命令,先皇在世時,長樂軍遠在邊境,又遭先皇忌憚,所以濟州軍也算是風光無限,而先皇過世,濟州軍的存在便成了新皇的心頭大患,若讓他們心甘情願的降服,也必定備受打壓,過慣了風光的日子,他們又豈會受制於人,於是,在他們心裡他們不得不反。
可是他們反了,必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由頭。
匡扶社稷,扶持明君,廢太子便是他們打出的旗號。
只是,這濟州軍心裡有幾個人是真正的想要為了他這個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奪回天下呢?
怕是一個也沒有吧。
只要他登上皇位,濟州軍便會恢復以往的榮耀,沒有人會去在意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明日一戰,一切便可以結束了,咱們十萬濟州軍,難道還比不過定國公手下區區兩萬兵將?」郭亦通勝券在握,「還有魯國公,明日一早,魯國公會帶兵逼宮,裡應外合之下,大事可成。」
慶王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攥緊,「你確定嗎?」
「自然,屬下已經探查清楚,長樂軍在邊境遇阻,沉錦生死不明,山高水遠,這一次任誰也救不了他。」
慶王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笑容,只是這笑在郭亦通眼中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慶王也不知自己為何笑,想那日,他與蔡相也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在蔡相面前低眉順眼十多年的沉錦竟是祁燁的人,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十足十的把握?
只是,他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身邊人的忠誠嗎?
慶王緩緩開口,「在將軍眼裡,祁燁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他?」郭亦通冷笑一聲,「一個狂妄自大,沒有福氣之人。」
慶王嘴角抿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帶著一抹苦笑,邊境蟄伏十幾載,與兵將同吃同住,可謂卧薪嘗膽,讓人聞風喪膽的幽雲三十六騎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那個讓外族聞之色變的玉面軍師,難不成真的是一個狂妄自大,不知好歹的人?
即便他真的狂妄自大,可是他也有狂妄自大的本事。
時至今日,他還記得當日先皇靈柩前,沉錦評價祁燁的那幾個字,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聯想到他出逃的前夜,祁燁與他說過的那些話,慶王心中似是有了些猜測,只是不知今日的局勢到底是這位皇帝運籌帷幄,還是陰溝裡翻船。
可是他沒有選擇,生在皇家,註定了便是這般命運,退一步毫無生路,進一步,或許還能拼上一拼。
「將軍先去處理軍務吧,我還想再站一會兒。」
郭亦通看了一眼站在那裡有些瘦削的身影,眸子眯了眯,新皇登基后,他不是沒有上書表達過自己的忠心,只是這個新皇卻對他濟州軍相當蔑視,時間長了,他便也想通了,這個新皇必是對他們濟州軍起了殺心,既然如此,便怪不得他了。
這個前太子,性格陰鬱,心狠手辣,卻也優柔寡斷,並不是最好的主子,只是他們若想反,必須藉助廢太子的身份,說到底,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被逼的走投無路,只能背水一戰。
郭亦通離去后,慶王摸出懷裡的玉佩放在手間摩挲著,這玉佩他們兄弟幾人每人都有一塊,是父皇賞給他們幾個弟兄的,可是若論最好的那一塊還是要數大皇兄的玉佩。
大皇兄的東西在整個宮裡都是最好的,因為父皇寵愛他,喜歡他,即便祁燁與大皇兄是同一個母妃,可是父皇還是更喜歡大皇兄,父皇不止一次告訴過他和祁燁,說日後大皇兄是要做皇帝的,他們幾個皇子要好好輔佐大皇兄。
按理來說,他應該是羨慕大皇兄的,可是他最羨慕的卻是祁燁。
祁燁雖然得不到父皇最大的寵愛,可是大皇兄最寵愛的卻是他,父皇賞給大皇兄的東西,大皇兄必然是要祁燁先去挑的,還有父皇最寵愛的璃妃,他們都疼著愛著祁燁,他們一家子總是歡歡笑笑,開開心心。
而他呢,他的母后只會每日里抱著他以淚洗面,告訴他他一定要做上皇位,一定要讓璃妃沒有好下場。
有很長時間他不明白母后的想法,因為大皇兄對他其實也是很好的,大皇兄也經常送他東西,只是那些都是祁燁挑剩下的不要的,可是他還是很高興,只要大皇兄樂意帶他玩,他便很開心了,他喜歡璃妃娘娘宮裡的歡聲笑語,也喜歡璃妃娘娘溫柔的笑容。
可是母后卻並不允許他與他們玩在一起,她要他疏遠他們,甚至利用他在大皇兄的飯食中下了毒,當時他並不知曉,後來當大皇兄病了后,他想到那日母后給他的那包白色的要他悄悄撒在大皇兄糕點上的粉末,他才驚覺,是他親手毒死了大皇兄。
他病了整整一個多月,他好起來時,大皇兄病故,母后說,這是命定的。
他整日里惴惴不安,做夢都會夢見大皇兄笑著對他招手,他從噩夢中驚醒,爬起來去找母后,卻看到母后親手掐死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四皇子。
再後來,璃妃娘娘因為害死四皇子被關進冷宮,而祁燁也從宮中消失。
母后說,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攔他,他將是大渝國未來的皇帝。
他成了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有的人都對他極盡諂媚,對他各種誇耀,他以為他擁有了一切。
可是午夜夢回,他還是會羨慕那個在宮裡生活過幾年的三皇子,他不喜笑,大皇兄就說各種好笑的事情來逗他,他想要任何的東西,大皇兄便竭盡全力為他尋來,他的母後會坐在遠處看著他們兄弟倆笑鬧。
那麼長的時間過去了,他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人,可是他還是再一次見到了他。
他以為時至今日,他可以站在祁燁面前,高傲的鄙視他。
可是他又錯了,貴為太子又如何,他身邊有的不過是些因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門客,沒有他太子的身份,他們一個都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的身邊呢,他的身邊圍繞的是一群可以隨時隨地為他去死的人。
還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曾經對他這個太子殿下的示好,不屑一顧。
那年冬日的賞梅宴上,那朵嫣紅梅花掉落他的酒盞之中,他執起那朵梅花,將它簪在了那個女子的髮髻上,本是心血來潮,卻也是注意了她許久,這般素布衣袍的女子想來是費盡心思想要吸引他的注意,既然如此,不若借著這個機會打壓一下江靜嫻的氣焰。
只是,那個女子從頭至尾都不從正眼看過他,當真是冷淡至極。
他倒是起了興趣,這是女子取悅他時慣用的伎倆,欲拒還迎而已,既然如此,他便等著,等著她等不及主動對他投懷送抱。
這一等,便是很久很久,直到她成了旁人的寡婦。
這一生,他所羨慕的,他所想要的,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哪怕擁有一瞬間,都不曾有過,而那個人,至少曾經擁有過。
慶王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緩緩收起來,緩緩閉上眼睛,再一次睜開之時恢復了之前的幽冷,生在帝王家,沒有對錯,只有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