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楚行都快認不出來了，他走的時候，女兒才剛剛會翻身。

他情不自禁地挪到女兒裡面，讓女兒睡在夫妻倆中間，然後他趴著待著，目不轉睛地看女兒，大手緊張地去摸女兒的小臉蛋。他擅長射箭，指腹有厚厚的繭子，輕輕地搭在女娃嫩嫩的臉蛋上，猶如硬石與花瓣，棠棠當下皺了皺眉頭。

楚行立即拿開手。

陸明玉柔聲道：「摸吧，醒了也沒事，棠棠現在很好哄。」沒準醒了還能跟爹爹玩會兒呢。

楚行卻捨不得弄醒女兒，只一動不動地看小丫頭，記起妻子說女兒長了四顆小乳牙，他還輕輕撥開女兒的小嘴看牙。

睡得香香的被人驚擾，棠棠不舒服了，小手摸摸嘴角，往娘親那邊轉身。

陸明玉及時扶住小丫頭，然後慢慢地把女兒轉向楚行那邊。

棠棠喜歡抱著人，碰到光著胸膛的爹爹，酣睡的小丫頭沒發現這個懷抱比娘親的寬闊結實，她只覺得懷抱很暖，便滿足地靠了過去，小胖手習慣地往胸口摸。

眼看著女兒有模有樣地抓了兩下，陸明玉差點笑出聲。

楚行抱著女兒小小的身子，覺得整個人都要化了，可惜棠棠終究還是不喜歡抱這樣硬邦邦的「娘親」，在爹爹懷裡拱了會兒，又往娘親那邊轉身，這次陸明玉沒有使壞，溫柔地將女兒摟了過來。

娘親懷抱暖暖的、香香的，棠棠重新睡熟了。

「辛苦你了。」楚行將娘倆都抱到懷裡，親了親陸明玉額頭，「這半年，家裡還好嗎？」

無論祖母還是妻子，家書上都只報喜不報憂，但過日子怎麽可能一帆風順，楚行想知道他離開這麽久，妻子有沒有遇到什麽煩惱。

「都挺好的，就是想你，想得難受。」即使兩人中間隔著女兒，陸明玉仍伸長腿纏著他，手在他胳膊上來回摩挲，「好幾次半夜夢到你出事，一連幾天都過得膽戰心驚。」

楚行舉起她的手親吻，「淮南王解決了，現在邊疆太平，應該不會再有大的戰事，阿暖放心，以後我會一直陪在你跟棠棠身邊。」

他目光專註，說得情意綿綿，陸明玉卻忍不住總去看他眼角的疤痕，剛知道他受傷時她後怕，現在看那疤卻覺得好笑。

「回頭讓葛先生幫你看看，這樣真丑。」

「丑也是你丈夫。」楚行翻身過來，重新壓住了她。

翌日早上，陸明玉容光煥發，雖然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她卻一句累都沒喊過，身邊的丫鬟以為主子在為國公爺即將歸家高興，殊不知夫妻倆昨晚早就幾度春風。

臘月二十九，楚行親自押解淮南王李符進京。

他要進宮面聖，國公府已經開始熱鬧起來，眾人齊聚三秋堂，一起等候一家之主。陸明玉抱著女兒，與小姑子楚盈最先到的三秋堂，就見太夫人換了一身寶藍色綉五蝠捧壽的新衣裳，滿臉喜色的坐在主座上，這一高興，瞧著精神了很多。

見到陸明玉，太夫人喜色稍斂，但還是高興長孫歸來，笑著朝棠棠拍手，「一會兒爹爹就要回來了，棠棠想不想爹爹啊？」

棠棠早不記得爹爹是什麽了，她也不喜歡太夫人，丹鳳眼盯著太夫人蒼老的手瞧了會兒，忽然扭頭靠到了娘親懷裡。

陸明玉瞥見太夫人瞬間綳起來的臉，暗暗著急，低頭哄女兒，「棠棠乖，曾祖母稀罕你呢。」

棠棠又瞅了瞅太夫人，還是不肯靠過去。

就在楚盈準備打圓場時，二房一家人來了。楚二老爺夫妻走在最前面，楚湘跟母親並肩走，身後跟著楚隨夫妻。

陸明玉看到一身錦袍的楚隨，驚覺自己好像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再看楚隨，面如冠玉，風度翩翩，過得似乎十分滋潤。

而楚隨旁邊的萬姝，臉上塗著精緻的妝容，只是相由心生，妝容再精緻也掩飾不了她臉上的憔悴，眼角眉梢更是有絲戾氣，顯得難以接近。

陸明玉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瞼。大家都住在國公府，她沒有刻意刺探楚隨那邊的情況，但每當閑雲堂有什麽動靜，小丫鬟都會報給採桑、攬月，然後傳到了她耳中。

據說楚隨現在三天就有兩天會在城西的別院用飯，有時直接在那邊歇下，有時則趕在宵禁前回來，即使楚二夫人再三勸說，看楚隨現在的模樣，想來都是當耳邊風，只管自己快活。

人進來了，陸明玉抱著女兒起身，朝楚二老爺夫妻見禮。

楚二老爺點點頭，逕自落坐了。

楚二夫人點點棠棠的小臉蛋，誇了幾句，落坐時隨意般掃了一眼萬姝的肚子，納悶兒媳婦嫁進來大半年了怎麽還不見動靜，兒子那麽喜歡孩子，哪怕萬姝生個女兒，也能多少拉回兒子的心。

棠棠靠在母親懷裡，大眼睛挨個打量新進來的人，看到楚隨，小丫頭眼睛一亮，咧著小嘴朝楚隨笑了。陸明玉雖然不怎麽常見楚隨，不過，楚隨每隔一陣子就會買點禮物，與楚湘一塊過來看侄女，她自己避著楚隨，卻沒有阻攔過叔侄倆相見。可能家裡現在就楚隨一個年輕男人，棠棠特別喜歡楚隨。

「幾天不見，我們棠棠更好看了。」見侄女找他，楚隨往這邊走了兩步，朝棠棠伸手，「過來給二叔抱抱？」

棠棠倒是想去，陸明玉悄悄地扯了扯女兒的小衣裳，棠棠奇怪地低頭看，轉眼忘了二叔，楚隨有點失望。

太夫人見狀哼了哼，半是玩笑半是訓誡地道：「那麽喜歡丫頭，你早點自己生一個，到時候想怎麽稀罕就怎麽稀罕，棠棠還能多個妹妹作伴。」

楚隨聞言，下意識看向萬姝。

萬姝抿著嘴，幽怨地望著他。

楚隨神色淡淡，在父親下首落坐。他也想跟萬姝好好過日子，可萬姝非要亂吃醋，他跟她說的很清楚，衛氏只是他為潤哥兒挑的乳母，萬姝就是不肯相信，認定他會與一個帶著女兒的寡婦不清不楚，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哄了，既然萬姝不肯消停，見他一次冷嘲熱諷一次，他就多出時間去教兒子。

丈夫一個正眼都不肯給她，萬姝恨恨地攥了攥帕子。

陸明玉一心哄女兒，長輩們問她話她就回答，不曾往楚隨、萬姝那邊看去。

快黃昏的時候，楚行回來了，身上穿著墨色官服。在外征戰半年，他臉晒黑了點，但那身墨色長袍還是襯得他膚色白皙，臉龐威嚴又俊美。跨進堂屋，所有人眼睛都盯著他，可他的視線卻第一個落到妻子身上，連掩飾都不曾。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陸明玉被那雙狹長鳳眼看紅了臉，低頭不語。

棠棠坐在娘親懷裡，大眼睛卻不錯眼地望著剛剛進來的陌生男人，看了會兒，小丫頭轉向二叔楚隨，好像不懂為什麽家裡會有兩個不長鬍子的男人似的。

妻子、女兒都不看他，楚行暫且壓下心頭的激蕩，先給祖母請安。

太夫人濕了眼，一邊抹淚一邊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別跪了，快坐下歇歇。」指著陸明玉上首特意空出來的椅子讓他坐。

楚行點點頭，轉身走到妻子身邊，落坐後眼裡好像就沒了別人，扭頭看女兒。

他突然挨得這麽近，臉又那麽冷，棠棠害怕地往娘親懷裡縮，只有大眼睛依然好奇地盯著他。

「棠棠，這是爹爹，爹爹最喜歡你了，快給爹爹抱抱。」陸明玉眼睛酸酸的，柔聲教女兒。

楚行心急抱女兒，難得在眾人面前露出一個十分溫柔的笑容，低聲喚女兒，「棠棠，還認得爹爹嗎？」

棠棠不認得，賴在娘親懷裡就是不給他抱。

楚行早有準備，右手一抬，指縫裡突然落下一塊紅玉雕刻的玉佩，玉佩刻雞，正是棠棠的生肖。棠棠現在對什麽新鮮玩物都好奇，一看到爹爹手裡的東西，眼睛都看直了，很快就被楚行哄了過去。

終於抱到清醒的可愛女兒，楚行低頭看女兒玩，嘴角的笑容再沒斷過，只要太夫人等長輩沒跟他說話，他要麽哄女兒，要麽與妻子說話，當他看陸明玉時，眼裡是春風般的綿綿柔情。

楚隨坐在對面，再次看到兄嫂恩愛，心裡竟然出奇地平靜。可能是自己當了父親，現在他主要的心思全用在如何撫養兒子成材上，對男女感情看得沒有以前那麽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