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四七節 不善的舊識
邵文博掏出口袋裡的第十枚硬幣，也是最後一枚硬幣，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把它投進去。如果不投的話，至少還可以買一瓶礦泉水的……
他瞄準的獵物是距離出口最近的那隻史迪仔。明明看著只要隨便往上一鉤就可以帶出來，可實際操作起來卻耗光了他攢了整整一星期的零花錢。早知如此還不如去音像店，那邊最新上架了《蓋亞-奧特曼》，十塊錢剛好能買一盒碟片。
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條件反射般驚恐地跳到了一邊。
……如果被老媽逮到他泡遊戲廳，說不得一頓暴打能讓他再胖二十公斤。
依風傻乎乎地看著他誇張的動作，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嚴格說來他跟邵文博的關係算不得很好，但也不算差，大概介於「同學」和「普通朋友」之間，在學校遇到能說上幾句話而已。但邵文博跟憑雲姐姐的關係倒不錯，畢竟是她「一手帶起來」的馬仔。
就依風所知，他家住在煤氣公司宿舍附近，母親在廣場旁邊開了一家小超市。洛家搬家后，憑雲姐姐很快又在附近聚集了一幫小孩，唯她馬首是瞻，邵文博則成了「元老級」的人物。
總之既然是熟人，打個招呼總還是可以的。
「嗨。」他揚起小手。
「你啊，我還以為……」邵文博看清來人，總算鬆了口氣，但不到半秒又緊張地瞪大了眼睛，「你怎麼在這兒，那老大……」
他口中的「老大」指的自然是洛憑雲。依風也有點搞不懂這個小胖子，洛憑雲每次見了他要麼打要麼踹，從來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偏偏邵文博這傢伙一邊怕得要命，一邊卻又老是腆著臉在憑雲姐姐身邊當跟班，這到底是種什麼心理呢？
但當下他沒有捉弄邵文博的心思，只是誠實地回答：
「她不在這裡，我一個人來的。」
「你一個人來的？」邵文博有些懷疑地打量著他，「你也會來遊戲廳？」
不知為何他忽然壞笑起來，好像捏住了依風什麼把柄似的。但依風並未感覺到惡意，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他指著抓娃娃機對邵文博說道：「要哪個？我幫你？」
「你？」邵文博白了他一眼，「你會嗎？」
「勉強吧。」依風謙虛了一下。
「那就算了吧。」邵文博像個小大人般聳了聳肩膀，「我可就這一塊錢了，指望你還不如再等會兒，說不定一會兒高手就來了。」
「高手？」
依風伸出食指撓了撓臉頰。他在這店裡待了四年，也見過一些抓娃娃的能人，但還沒有哪個敢在他面前自稱「高手」的。
「你新來的不知道吧？」小胖子得意洋洋地示意他附耳過去，在依風耳旁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家店裡有一個特牛掰的人，三個幣之內必出，而且一次能掉一堆！好像也是咱們學校的。那個人每個周六周天都來，我看看能不能等到他來幫我抓一次，到時候也讓你見識見識。」
他拍了拍依風的肩膀，活脫脫一副大哥帶小弟見世面的樣子。
依風有些哭笑不得，為了忍住笑意，他說話都不得不咬住嘴唇。
「你見過那個人嗎？」他小聲問道。
「那、那當然！」邵文博吹牛皮不打草稿，「那人長得……長得可帥啦！就跟那誰一樣，那個……《拳皇》里的八神你知道不？長得就跟他一樣！」
依風「噗嗤」笑出了聲。他捂住嘴巴，從手指縫裡發出「咻咻」的聲音。
「你笑啥？」邵文博傻乎乎地看著他，「有必要樂成這樣嗎？先說好，掉一堆我也不會給你的，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出錢。」
依風花了半天才止住笑意，忍不住又說道：「我怎麼覺得你是在瞎吹呢？」
「我瞎吹？」邵文博頓時不樂意了，「我跟你說，我在這店裡玩了好幾年了都！這店裡有兩個老闆，一個道哥，一個米奇哥，都跟我特熟！不信一會兒我介紹給你認識！」
「是嗎？」依風繼續逗他，「那你怎麼抓娃娃還要付錢的？」
「那、那是……」邵文博結結巴巴地說著，額頭上脖子上都顯見溢出了汗水，「親兄弟明算賬嘛！」
難得他還知道這麼一句。
嗯，開玩笑差不多就得了，把人惹急就不好了。依風正要繼續勸說邵文博把那枚硬幣交給他，由他來幫這個小胖子抓幾個娃娃，反正這店裡好多熟客都知道他抓娃娃厲害，多一個同學也算不得什麼。但還不待他組織好語言，卻見邵文博的臉色一變。
米奇哥回來了？
依風回過頭去望向店門口，走進來的卻並非上廁所歸來的嚴浩，而是一群年齡稍大些的男孩子。最小的也該是初中生了吧？長相老成的那兩個多半已經上高中了——當然這只是從外貌來判斷，實際他們有沒有在上學，誰知道呢？
依風微微垂下眼瞼。
他知道邵文博臉色不好的原因了。
那八個大孩子，其中有四個他都是見過的，儘管是在三年多以前……
嗓門最大的那個領頭男孩，留著和那時一樣的短髮，近乎光頭，他的名字叫陳永航。1999年9月，洛憑雲過生日的那天，就是他帶著一群澇坡的小孩堵了她的路。那件事依風至今記憶猶新。
而且由於思維體的存在，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在依風的本地資料庫中留有記錄。現在走進來的這八個人中，除陳永航外還有三個人是那天見過的，另外四個人則沒有記錄。
不過，那個名叫馮越帆的文靜男孩倒不在這裡。依風對那人的印象稍深一些，覺得他應該是陳永航身邊擔任類似「軍師」的角色。但這也不是什麼值得注意的事。
那八個小青年並沒有看到這裡的兩個孩子，就算看到了，想必多半也認不出，畢竟只在幾年前見過一面而已。眼下，他們正一邊吵嚷一邊在遊戲廳裡面溜達。陳永航的大嗓門甚至壓過了喧囂的音樂——
「馮越帆這個狗東西現在是越來越不上道了，老子親自跟他打電話他都敢掛！我呸，他不就家裡有兩個糟錢嗎？要不是看他老實，誰稀得帶他一塊玩兒？」
「永航哥，要不咱明天就去干他？」一個高個子男孩討好地提議道。
陳永航白了他一眼：「算了吧，老子沒功夫跟他瞎折騰，讓他該哪玩哪玩去！回頭你們路上看見他，就當是坨大糞，別理他就是！」
一幫人幫著陳永航罵了那個馮越帆半天，在打殭屍的遊戲機面前駐足了一會兒，拿著沒有投幣的槍對著屏幕亂打，然後隨手一扔，又轉悠到別的地方去。
依風不知道他們到底算不算顧客，畢竟他們壓根就沒有兌換遊戲幣，就只是在店裡面到處閑逛而已。
「哎。」邵文博扯了扯依風的袖子，「洛依風，咱們走吧。那個人是陳永航，你姐的死對頭。」
「死對頭？」依風皺了皺眉。他只記得當初姐姐被堵的那件事，但那不都已經過去三年多了嗎？
「陳永航高中不上了，初中畢業就到處混。」邵文博嘀咕著解釋，「那些好好上學的人都不跟他玩了，就剩一幫痞子。上回他在南邊市場那邊遇上夢楠姐，扇了她一巴掌，然後你姐就喊了一堆人去找他算賬。就在人民路上，打得可凶了，差點兒讓警察逮著！」
依風不禁扶額，這件事他還真不知道，姐姐一丁點都沒跟他透露。
「這樣……」他喃喃念叨一聲。
雖然對陳永航這個傢伙的好感完全為負，但聽邵文博的說法，姐姐並沒有吃虧，那麼就別跟他計較了。
但邵文博又扯了扯依風的衣服：「咱們還是走吧，你姐又不在，萬一讓他認出來就麻煩了。」
會認出來嗎？
依風偷眼瞥著陳永航那邊，一群人正在格鬥遊戲那邊對著玩家們指指點點，應該是沒有注意這邊。就算注意到了也沒什麼問題吧？依風只跟他見了一次面，這麼幾年過去，他應該早就不記得了才對。
況且還得幫米奇哥看店……
眼看依風沒有起身的意思，邵文博可急了，他嘟噥一聲：「你不走我可走了哈，回頭你挨了揍別怪我沒提醒你！」
小胖子這麼說著，扭身便要溜向門口，但可能是因為緊張，腳步亂了一下，直接把一旁的高腳凳撞倒在地。塑料凳面「咔吧」一聲砸在地上，頓時吸引了一堆人的視線。
陳永航也扭頭望了過來，眼光掃過一胖一瘦兩個小孩，表情一下子變了。
他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的事物一般，咧著嘴從人群中間擠過，徑直朝著這邊靠近過來。
邵文博僵硬著身體站在原地，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許是覺得自己估計註定要挨一頓打了，最後乾脆挺起胸膛作出一副大義凜然英勇就義的樣子，瞪著眼睛狠狠地盯著陳永航。
這小子也未免太倒霉了吧？依風咂了咂嘴，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算了算了，怎麼說他也是姐姐的小弟，不能讓他在這裡挨欺負，還是想個辦法幫他解圍吧。
他這麼想著，正在動著腦筋琢磨該怎麼圓場，卻見陳永航領著一群小弟，直接從邵文博面前繞過，看都沒看他一眼，直到走到依風面前才停步。
八個人頗有默契地把他團團包圍起來，為首的陳永航對著依風上看下看打量了半天，忽而猙獰一笑——
「你小子……你特么是洛憑雲的弟弟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