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說個明白(三)
如今,吃驚的不僅僅是雲娘了,就是在一旁的寧姨娘都很是驚訝了一把,只不過她臉上的詫異只是一閃而過,瞬爾,她便恢復了之前那副柔柔弱弱的樣貌,看戲不怕台高,今兒的事情可是與她半分關係都沒有,更何況,黃姨娘所說的話更是句句屬實,只不過是旁人不敢說罷了。
黃姨娘之所以這麼張狂也不是沒有她的理由,縱然她現在保養得當,但年紀也不小了,可好歹她膝下也有一個兒子傍身,這便是她最好的立腳之因,就算是崔志雲有了年輕貌美的寧姨娘,也從沒有疏忽過她一分一毫,再加上豪哥兒是崔府唯一的男孩,是日後崔府唯一的主子,她難不成還會怕得罪一個雲娘不成?
雲娘卻是淡淡瞥了一旁安逸的黃姨娘一眼,心中雖然不是個滋味,但是面子上卻是如何都不肯泄露半分出來的,「黃姨娘,這都是后話了,如今咱們說的可不是這件事,黃姨娘只是暫幫太太主持中饋,按理我一天用幾頓,幾個菜都該由太太說了算,哪怕就是太太要我每餐只用一個菜,我保准什麼話都不會說,但是我好像記得太太並未對我說過這話,所以今兒,還請黃姨娘給我個由頭。」
頓時,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只聽見黃姨娘撥弄著茶蠱蓋子的聲音,那聲音異樣清脆,攪的人心似也跟著顫動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黃姨娘才冷笑一聲,這才傲慢地瞥了一眼秋娘,緩緩道:「你既然口口聲聲說這是太太的規矩,那是自然,你既然要比肩著崔府的姑娘,那我便與你說說這個崔府姑娘的規矩。」
說罷,她轉向了在一旁一直默然不語的寧姨娘,道:「大姑娘二姑娘是從太太肚子里爬出來的,這個就不說了,寧姨娘,你可還記得三姑娘生下來的時候可經過了什麼樣的禮數?」
寧姨娘心中一陣發堵,三姑娘崔淑如可是她的女兒,現在這樣說明擺著是瞧不起她的如姐兒了,但她依舊是面不改色,笑了笑,道:「按照尋常的禮儀,先是舉辦了洗三禮,滿月禮,然後才將三姑娘的名字入了族譜,這才是正正經經的崔家姑娘了。」
雲娘的神色有些微微僵冷,她抿唇不語,手心裡更是攥緊了涔涔冷汗。
此時,黃姨娘的話語中的冷嘲現在更是愈發明顯了,「太太雖然口口聲聲說要將你當做崔府正經姑娘一樣疼愛,可那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我敢問雲姑娘一句,你可是入了族譜?除了府中的人,你可有去揚州老家拜見了族中的長輩們?」
說著,她更是身子往後一仰,扶在椅靠上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最最打緊的是,連最疼愛你的老爺都沒有主動提及過這件事,若我是你的話,每餐有吃的就已經不錯了,斷然不會挑三揀四的,若是你覺得心中委屈,到時候等著太太主持中饋的時候找她說去。」
雖然雲娘早就知道黃姨娘奸詐狡猾愛貪圖小便宜,但是黃姨娘卻一下子毫不留情的將這些話如此直白的擺在了檯面上,她還是有些始料未及,現在更是努力穩住了自己的陣腳,心平氣和道:「這樣說來,這件事倒全是黃姨娘的主意呢?我倒是想知道,若是外界知道這些事情,會不會說黃姨娘忘恩負義呢?若是你的名聲耽擱了倒是不要緊,難道黃姨娘就不怕老爺與這件事遷怪與你嗎?」
黃姨娘臉色一頓,她根本沒想到雲娘會敢來找她說理,自然也不會想到這件事的後果了,「若是雲姑娘有點良心的話,如今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了,雲姑娘可知今年所有的田地收成都不好,外面多少人沒吃沒喝?我奉勸雲姑娘一句,有些時候,人不要太貪心了,還是見好就收罷!」
對方的聲音如五雷轟頂,雲娘只覺得整個人怔了一怔,半晌都沒有緩過神來,之前她見過黃姨娘的機會並不多,所以對黃姨娘的印象也不算是太壞,在文氏面前,黃姨娘一直宛若一朵向陽花,整日圍著文氏轉悠,而在崔志雲面前,黃姨娘不僅溫婉的像一隻黃鸝鳥,對她口口聲聲皆是誇讚她,今兒,黃姨娘當真是給她重重一擊啊!
黃姨娘見著雲娘久久不說話,嘴角滿是笑意,望向雙眉緊蹙的雲娘,道:「所以,每餐給你三個菜,也算是不少了。」
雲娘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抿著雙唇,任誰也看不透此時此刻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寧姨娘見狀,自然是樂的出來當個和事姥,便上前一步,笑著道:「雲姑娘……不如……你還是先回去罷……這事兒咱們日後再說也不遲……」
黃姨娘見著雲娘的模樣,本來是三分的傲氣一下子漲到了七分,冷聲道:「你要的明白我已經給你了,你回去罷!我和寧姨娘還有事兒要說!」
雲娘並不惱,只是點點頭,看向了寧姨娘,和氣道:「今日多有打擾,還請寧姨娘不要見怪。」
縱然寧姨娘是狡黠之人,但是現在看著一個比她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女子受到了這樣的待遇,心中也是覺得雲娘可憐,但是可憐是一回事,她卻是不想為了一個無名無分的姑娘與姨娘過不去,闔府上下誰都知道,文氏現在雖然風光,但是日後,焉能知道這崔府是不是黃姨娘的天下?
離開了落雁園,等候在門外的璞玉見到雲娘神色有些不大好看,一時間也不敢多說話,隨著走了一段路后,這才聽到低低的聲音,「璞玉,怕是我們以後的日子怕是更加不好過了。」
璞玉頓了一頓,這才連忙道:「姑娘,究竟是怎麼呢?方才奴婢見著黃姨娘進去了,可是又發生了什麼事兒?」
雲娘卻是冷冷一笑,一字一頓道:「怕是我以後的一切都要比照著黃姨娘與寧姨娘來呢!如今黃姨娘這樣說了,怕是主意就這樣定下來,黃姨娘是個什麼人兒,想必你心中比我清楚,怕是賬面上我的一切吃穿用度都不變,暗地裡卻是變著法子剋扣。」
璞玉驚訝不已,壓根沒想到黃姨娘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自家姑娘身上,便急急說道:「這事兒可不成,您前些日子才收拾了聶媽媽等人,太太又對您關心了幾分,府中的人好不容易對您尊敬了些,若是這事兒叫人知道了,怕是會將您愈發瞧輕了的,老爺那麼疼您,不如將這件事告訴老爺吧?」
「不成?內宅的事情怎麼能告訴老爺呢?況且這事兒對老爺該怎麼說?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老爺知道了,又何必為了這點小事鬧得闔府皆知,沒得還丟了臉面!更何況,若是叫人知道我為了區區一道菜鬧得人盡皆知,豈不是更加難堪?」雲娘朝著她擺了擺手,皺眉道:「況且太太現在在病中,要好生養著,這樣的小事自然是不能告訴太太的,我來崔府也有些年月了,總不可能事事都依靠旁人吧!」
璞玉一下子就紅了眼眶,緊緊拉著她的手,哽咽道:「姑娘,您何必如此呢?」
「何必如此?」秋娘冷冷一笑,墨色的眸子里寫滿了無奈,不解道:「只是如今,我又能怎麼辦?偌大一個崔府,我又能依靠誰?」
璞玉揉了揉發紅的眼眶,強撐著笑意,「只是姑娘,您可想清楚了,怕是這件事根本就沒有您想的那麼簡單的!」
「我如何不知道?」雲娘苦苦一笑,一張小臉上堆砌著與她年紀極其不符合的倉惶與無助,只是路都是要靠人一步步走出來的,只是這一次,她斷然不會輕易就這麼算了的,「如今我又能怎麼樣呢?就算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怕也是於事無補的,若是我真的如此做了,只會讓人落下話柄,對我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反正我這些日子也是想清楚了,太太說的對,這路還得我自己一步步走下去,縱然我在崔府生活的順風順水的,可是我如何能一輩子都呆在崔府?」
璞玉知道她說的句句在理,但是現在璞玉心中依舊是難受得緊,只是也無法,主僕二人只好這樣一步步地走著。
雲娘這樣走了大半個時辰,這才覺得心中的鬱氣散去了不少,她見著時候差不多了,細細思量了半晌,才道:「走,咱們回去吧,這件事我還得好好想想。」
本來悶悶不樂的雲娘聽到璞玉一直在後面嘀嘀咕咕,細細傾聽一番,原是她一人在後面咒罵黃姨娘,頓時忍不住笑出聲來,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你這個丫頭!」
只是,她看著璞玉明晃晃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在落雁園臨走之前寧姨娘那個憐憫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動,寧姨娘雖然在府中什麼事情都不管不顧,但她自有她的生存法則,否則也不會在崔府安然無恙這麼多年了。
思及此,她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她立即於心捕捉了這個念頭,半帶思慮對璞玉道:「想必太太的病也沒有那麼快好的,老爺那兒更是不大可能,府中倒是有一個人也許能幫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