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幫介入
在光明社影院後面的休息室里,丁方正與夫人水萍坐在桌前喝茶。丁方穿灰色長衫,戴著禮帽,臉上罩著墨鏡,一副詭異的模樣。他端起碗茶水來慢慢地澆在地上,等水萍重新倒滿,他端起來慢慢地喝著。水萍穿著石榴紅的旗袍,稍施粉脂,明艷而不失莊重。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略顯得沉默。
休息室外立著兩位高大威武的服務生,他們穿著印有光明社字樣的職業裝,盯著長長如洞的走廊。這時,有兩個男子拖著點心盒子,順著走廊向休息室走來。
這兩個男子就是三禿子安排的殺手筒子與條子。由於周大年是賭王,除了三禿子之外,他把所有手下根據體型與性格,都給他們按麻將的花色起了名。比如筒子長得胖圓,條子是個瘦高個。他們為了能夠正面接觸丁方,直截了當地把他幹掉,那是煞費苦心。他們在外面定製了早點,並在托著盒子的手上握有手槍,這樣見著丁方后可以直接射擊。
筒子與條子來到休息室門前,彎腰說:「這是丁先生叫的點心。」兩個服務生閃開,筒子與條子站到門前剛要敲門,服務生突然掏出槍來頂到筒子與條子的後腦殼上,低聲說:「把槍扔下,轉身走人,如果你敢回頭,就給你穿個眼。」
筒子與條子知道事敗,他們把手裡的槍與點心扔掉,轉過身去,就像踩著薄冰似地慢慢地向前挪,到了走廊的拐角,兩個人跑得就像獵槍頂著屁股的兔子。他們來到光明社側面的小花園裡,對正在那裡候著的三禿子說:「三哥,他們早有防備,沒辦法靠近。」
三禿子點頭說:「你們馬上進入影院,找合適的位子坐下。記住,我已經跟其他兄弟說好了,當丁方落座的那個瞬間,一起開槍,把他給打成馬蜂窩,看他還能怎樣。」
筒子與條子回頭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撓著頭皮說:「三哥,我們的槍被人家給收了。」
「什麼什麼?真是廢物。」三禿子低聲怒吼。
三禿子從懷裡掏出槍來遞給筒子,對條子說:「你不用去了,回去叫幾個兄弟在去往小刀會的那條道上候上,看趙敬武有什麼動向,馬上回府報告。如果丁方真是趙敬武的人,我們殺掉丁方之後,他們肯定會有所行動的。」
筒子進了影院,見裡面已經坐了很多人,正在那裡吵吵嚷嚷。筒子找到合適的位子坐下,把手伸進懷裡,摳開扳機預備著。這時,有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來到他身邊坐下,手裡托著個禮帽,伸著脖子看看台上。筒子不太願意挨著這個男士,因為他太威猛了,怕開槍后被他給見義勇為了。抬頭見不遠處有個空位,正好在兩位女士之間,便想去那裡坐著。他剛要站起來,那位男士把帽子舉到他的臉前說:「先生,您的帽子。」
「不是我的帽子。」筒子說完就傻了,因為帽子下面有把刀抵在他下巴上冰冰的,他只得又老老實實坐下,「朋友,你這是為什麼?」
「筒子,把槍掏出來,馬上滾出場子。」
「槍?什麼槍?我沒這玩意兒。」
「那你肯定藏肚子里了,我劃開自己找。」
筒子明白自己被人盯梢了,只得把槍掏出來放到那人手裡,爬起來往外走。走出影院,筒子不知道怎麼向三禿子交代,正在犯愁,抬頭見四姨太與丫鬟走來,便跑上去堵在她面前,低聲問:「太太,太太,您帶槍沒有?我有急用。」
「你誰啊?咱們認識嗎?」四姨太翻翻白眼。
「太太,我是府上的筒子啊。」
「什麼筒子與條子的,我不認識你。」
「太太,3月份您去寺里上香,還是我給您保駕護航的。」
四姨太小聲道:「別給我添麻煩,滾開!」說完與丫鬟昂首挺胸走進影院,找個位置坐下,靜靜地盯著台上鋪著絨布的檯子發獃。這段時間,她通過周大年的情緒預感到,這個丁方對她構成了極大的威脅,她想來看看這個丁方到底何許人,是否長有三頭六臂,能把虎狼之心的周大年給嚇成這樣。正在這時,有人坐在她身邊:「四姨太,您還有此雅興啊?」
四姨太回頭見是獨錘,不由皺起眉頭:「喲,你還活著呢?」
獨錘笑道:「托您四姨太的福,在下活得挺帶勁。」
獨錘原是山西的賭王,在本地再也遇不到對手了,聽說天津出現了賭王,便帶著30萬大洋前來找周大年挑戰。結果,沒幾局就輸光了,周大年笑道:「你還有什麼賭注嗎?家裡有老婆女兒也可以下注,我家裡正好缺下人。」獨錘把自己的左手猛地拍到桌上:「我賭這隻手。」結果他又輸了,被周大年把手砍掉后,把他扔到大街上。獨錘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又餓又急,最後暈倒在大街上,是小刀會把他給救了。從此,獨錘跟隨趙敬武干,由於他的忠誠與能幹,最後成為趙敬武的親信。
四姨太跟獨錘挨坐著感到彆扭,領著丫鬟另找位子坐了,誰想到獨錘又跟著來到她們後面,她回頭怒道:「你老跟著我幹嗎?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動我,你吃不了兜著走。」
獨錘小聲說:「四姨太,我知道你跟督軍、跟租界領事都有關係,我哪敢動你啊,我動了你,他們不把我吃了。」
四姨太翻白眼道:「知道就行,滾開。」
正在吵鬧間,有個戴眼鏡的人跑到台上,叫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大家好,請大家靜一靜,我們天津衛賭壇新秀丁先生的記者會開始了,請大家鼓掌。」
在掌聲中,丁方與太太水萍從幕後走出來,前排記者們趕忙拍照,那閃光燈啪啪作響,就像放了陣鞭炮,弄得狼煙四起。丁方伸手頂頂鏡框,坐下后,對大家揮揮手說:「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大家好,大家辛苦了。」等大家靜下來,丁方接著說,「在下得知周大年周賭王明天要開記者會,想必他老人家肯定是向大家宣布接受我這個新人的挑戰,這讓我感到非常激動,所以我提前開個記者會,表達一下我的激動之情。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我與周賭王的這次對決將是非常精彩的,請大家不要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因為屆時將誕生新的賭王……」正說著,有人喊道:「廢話少說,你就說有什麼絕招贏周賭王吧。」
「我用賭博的最高境界。」
「請問賭博的最高境界是什麼樣的?」
「不只有出神入化的技術,還要會讀心術、預測、意念力。」
「那你算算我有幾個老婆?」那人抱著膀子得意地笑。
就在這時,突然爆響了槍聲,大家驚叫過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隨後慢慢地扭頭去看聲源,卻發現是趙敬武的親信獨錘手裡舉著槍,向台上走去。大家頓時龜縮了脖子,想離開又怕腦後中槍。獨錘提著槍來到台上,歪著頭盯著丁方:「丁先生,我代表小刀會向你提議,由我們小刀會給你提供安全保障,你只要拿出贏利的20%作為我們的回報,我們會保護你人身財產的安全,讓你在天津衛如魚得水,心想事成,財源滾滾,否則,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丁方拍案而起,怒道:「你們小刀會是幹什麼的?在別人的記者會上開槍,這是什麼行為?就你們這種素質,我跟你們走得近了,會更沒有安全感,你給我滾出去。」
記者們沒想到會有這突變,對著丁方與獨錘啪啪地拍照。獨錘哈哈大笑道:「丁先生,如果沒有我們小刀會的保護,你的好日子不會長久的。你想過沒有,你多次在報紙上跟周大年叫陣,也許你比他的賭技好,但你在沒有人保護的情況下只有兩個結果,一是他周大年因為怕輸,會提前把你給做掉,或者他周大年比你的技術高,把你贏得身無分文,最後把你老婆也給贏去做第五房太太,實際上是第七房,因為其中還有兩房姨太太不明不白地就消失了。丁先生,你太年輕,還不知道天津衛的水有多深,所以你離不了我們小刀會。」
丁方喝道:「生死由命,富貴由天。我丁方如果在別人的保護下才能生存,這種生存還不如死的好。我來天津衛那天就問過自己,丁方你怕嗎?我對自己說,不怕。我再次聲明,就算要人保護,我也不會找你們小刀會,你們小刀會是什麼組織,每天打打殺殺的,搞得天津衛雞犬不寧,簡直就是土匪團伙。」
「胡說,我們小刀會懲強扶弱,從不欺負老百姓。」
「租界的人常常欺詐中國百姓,你們為何視而不見?」
獨錘把槍抵到了丁方的頭上:「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丁方把脖子挺了挺說:「如果你有膽量,馬上開槍。」
大家開始起鬨,噢噢地喊叫起來,獨錘臉色紅赤,收起槍來灰溜溜地走了,大家頓時爆發出歡呼聲。丁方舉起雙手來,說:「請大家靜一靜,我還有話要說……」等大家靜下來,丁方又說道,「我剛到天津不久,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賭王不賭,黑幫動武,租界猖狂,百姓受苦……」
大家又爆出熱烈的掌聲……
周大年的四姨太見丁方這種氣魄,似乎理解了丈夫那種不安的情緒。同時,她不由對丁方感到敬佩,在天津衛,誰敢對小刀會的小魚小蝦大聲說話?何況是對趙敬武的親信獨錘。她隱隱地感到,這個年輕人必將成為周大年的剋星,在將來的賭決中,能否贏得了丁方,還真的沒法預測。
四姨太與丫鬟回到府上,見三禿子他們正跪在院里,便知道周大年又懲罰他們了。周大年對下屬極為嚴格,絕不容許他們出差錯的。以前,有位下屬辦事不利,周大年正在怒頭上,掏出槍來就把他給幹掉了。四姨太來到二樓的書房,進門見周大年正像踩著燒紅的地板那樣,在房裡來回地走動。他的臉色黑紅,眼睛布滿血絲,一副想吃人的模樣。
周大年吼道:「滾出去!」
四姨太冷笑道:「吃槍葯啦,發這麼大火。」
周大年指著她說:「我沒工夫聽你胡說,滾出去。」
四姨太點點頭說:「周大年,我本來想跟你談談丁方的問題,沒想到你這樣,那我也沒必要跟你費口舌了。」
周大年坐到沙發上:「丁方?那你說說。」
四姨太來到窗前,雙手扶著窗檯,輕聲說:「丁方這次記者招待會主要是針對你明天的招待會去的,目的就是讓你在明天的記者會上再無法推辭。」
「這個還用你說,我早就知道。」周大年瞪眼道。
「可你不知道的是,趙敬武的走狗獨錘也去了,他當眾鳴槍示威,要求丁方用他們小刀會當保鏢,然後抽取利益。」
「那麼,他丁方同意了嗎?」
「丁方不但不同意,還當場與獨錘對峙,把小刀會罵得狗血噴頭。依我看,他丁方決不是趙敬武派來的,如果他是趙敬武派來的,何必向丁方要求去保護他?依我看,要麼丁方有更硬的後台,要麼就是初生牛黷不怕虎。」
周大年聽到這裡感到茫然無措,既然丁方不是趙敬武的人,態度還這麼強硬,那麼他是誰?想想之前督軍袁誠印與各領事的態度,難道丁方是他們找來的人?如果這樣,那自己就很危險了。失去了他們的保護,趙敬武肯定會第一時間來取他的小命。
在天津衛,各行各業的人前來這裡混,都會登門拜訪小刀會,獻上重禮,主動要求保護。讓獨錘氣憤的是,他丁方不但不懂這個規矩,還當著那麼多記者的面罵小刀會,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咽。他回到府上跟趙敬武商量:「會長,我派人把丁方給幹掉吧。」
「什麼事啊,讓你發這麼大的火?」
「他姓丁的敢在記者會上罵咱們小刀會。」
趙敬武身穿青灰色的長衫、圓口布鞋、雪白的襪子,渾身一塵不染。他穩穩地坐在藤椅上,兩腿與肩同寬,手裡握著碩大的煙斗,像名伶般托著潤嗓子用的小泥壺。他長有一雙細長的眼睛,尾部微微上翹,在兩道劍眉的強調下越發顯得炯炯有神。蒜頭鼻,嘴唇寬厚,長長的下巴,整個人看上去氣質硬朗,不怒自威。他伸手摁摁煙鍋里泛白的灰,平靜地說:「我們當初成立小刀會的目的是什麼?就是想把窮人凝聚起來形成一股力量,從強者手裡爭取點工作機會,從富豪們嘴裡爭點糧食用以養家糊口。我們遵循的原則是遇強則強、遇惡則惡、不欺弱者,把窮苦人當做我們的兄弟。你在記者會上當眾開槍,彰顯咱們小刀會的霸道,這本來就是你的不對,怨不得丁方說那些氣話。再說了,他丁方並不只罵咱們小刀會了,聽說在你走後還編了個順口溜,說什麼『賭王不賭,黑幫動武,租界猖狂,百姓受苦』,我感到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嘛。」
獨錘嘆口氣說:「會長,我知道這麼做不對,可是周大年和租界軍政勾結,他的勢力越來越大,步步緊逼,在我們的旺鋪對面開店,不惜賠錢來拆咱們的台,再這樣下去,咱們小刀會的兄弟就得喝西北風了。我之所以在記者會上鳴槍,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對大家說,我們小刀會不是軟柿子,誰敢惹咱們,咱們就跟他們玩命。」
趙敬武笑笑:「八斤啊,這個嘛,需要就事論事嘛。在丁方的問題上,我們要做的是保護,而不是傷害,這個問題你是應該明白的啊。」
獨錘的原名叫錢八斤,名字的來歷是因為他出生時8斤,父親就給他起了這個名字。由於姓錢,叫錢八斤,這個名字還是挺響亮的。後來,八斤失去左手來到小刀會,兄弟們都喊他獨錘,他就認同了這個名字,但是,趙敬武從來都不叫他的綽號,始終稱他八斤。這麼稱乎是有深意的,一是承認他八斤在小刀會的地位,再是說明他對下屬是尊重的、是嚴肅的。一個成功人士,是成功在細節上,而不是那些大事。大事是經過若干個小事的積累才得以成功的。正因為這樣,趙敬武在天津衛才贏得了各界的尊重。
趙敬武嗍了幾口煙,煙袋裡就像有小鳥在吱吱地叫,他見獨錘眨巴著眼睛,好像並沒有明白他剛才說的問題,於是問:「八斤你想過沒有?他丁方自來到天津,並以賭出名,是對周大年構成了威脅,所以周大年才想置他於死地。這麼算來,我們跟他應該算作同路人,而不是敵人。雖然他在記者會上公開表明不與我們合作,這也是年輕人一時氣盛。我相信,隨著他的名聲越來越大,與周大年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他會尋求我們幫助的。」
獨錘點頭說:「會長,還是您想得長遠,在下明白了。」
趙敬武說:「你跟下面說說,明天報上肯定有關於丁方罵小刀會的報道,對於這件事情不要大驚小怪,他們搞報紙的就是吃這碗飯的,沒影的事都在編,何況還是有過這樣的事。再有,跟兄弟們交代下去,任何人不能以任何方式去對付他,不但不對付,還要盡心盡意地在暗中幫助他。唉,有些事情的利弊不在當時,而在以後,這個,相信你會慢慢明白的。」
獨錘說:「會長,我這就吩咐下去。」
果然,就像趙敬武預想的那樣,第二天的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有關丁方的報道,賣報的滿大街叫喚:「快來看啦,丁方不只與賭王周大年叫板,還在記者會上大罵小刀會的二把手獨錘。快來看啦,據可靠消息說,丁方是代總統的小舅子啦……」
當趙敬武看到這份報紙后,拖著大煙斗,抿嘴笑了,問獨錘:「八斤啊,你認為丁方真是代總統的小舅子嗎?這樣吧,以你對他的了解,認為他丁方是什麼來歷?」
獨錘搖搖頭:「會長,在下派人對他調查過,至於他從哪兒來,後台又是誰,沒有任何線索。現在街上的傳言倒是不少,有說他是從香港來的,新加坡來的,澳門來的,日本什麼的,但這些都不足以為信。不過以在下看,丁方來天津肯定是有目的的,他的背景極其複雜,否則,他不會公開跟周大年叫板,也不會不把咱們小刀會放在眼裡。說不定,他還真是某個軍政要員的親戚,或者就是總統的小舅子。」
趙敬武滿臉笑容,輕輕地拍拍飽滿的腦門,笑了幾聲。
獨錘接著說:「反正我感到他敢這麼張揚,肯定有原因。」
趙敬武收住笑,臉上立馬變得嚴肅起來:「有關丁方的身世問題,我們沒必要深究。今天不是周大年召開記者會嗎,去聽聽吧。記住,不要再在記者會上鬧事了,只是聽聽他有什麼動向就行了。」
周大年同樣選擇在光明影院召開了記者會。
在會上,他非但沒有決定接受丁方的挑戰,還對丁方大加讚美:「長江後浪推前浪嘛,這是不爭的事實。我相信,他丁方的發展潛力比我要大。再者,丁方是值得我們大家尊重的,他剛到天津,還沒有被這個複雜的環境感染,還保持著人性的光輝,並富有正直感,敢於義正詞嚴地對黑幫進行譴責。請問我們在座的,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有個記者問:「周賭王,外面傳說你怕輸給丁方,所以推託。」
周大年笑道:「輸贏乃賭壇常事,身在賭壇,誰沒有輸過。就算贏者,也是經過若干輸的經驗積累之後從而知道了不輸的道理。放心吧,抽時間我會跟丁先生友好地協商,約定進行一場友誼賽,主要為了切磋棋牌的玩法,但不是奔著賭錢賭命去的。畢竟,棋牌發明的初始目的是為了豐富我們的生活的,不是為了賭博的。」
記者會結束后,周大年請記者們去飯莊用餐了。獨錘回到會所,把周大年的原話學了,趙敬武感到有些意外:「八斤啊,我感到問題有些嚴重了。」
「是的會長,在下也感到很嚴重。」
「他周大年看來是想把丁方拉到他旗下。」
「會長,我們決不能讓丁方成為周大年的棋子。說不定,他丁方還真的有比較硬氣的後台,否則以周大年的報復心理,是不會有這樣的發言的。他周大年不只抱著袁誠印的大腿,還拍著洋人的馬屁,在他們的保護下,實力越來越強,如果丁方是代總統的小舅子,再讓他給拉攏過去,那對咱們太不利了。」
趙敬武輕輕地搖搖頭,眯著眼睛望著窗子。從窗外可以看到楊樹的頭,正在風中輕輕地搖晃。他平靜地說:「放心吧,丁方註定會成為周大年的死對頭,他們合不起來的。」
獨錘擔心地說:「會長,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趙敬武說:「八斤,在分析問題的時候要結合各種因素。之前,我聽說周大年面對丁方的挑戰感到驚慌失措,曾去拜訪督軍袁誠印、租界的各領事,想跟他們商量解決的辦法,結果呢,卻吃了閉門羹。那麼八斤你分析分析,這是為什麼?」
「這不可能啊。是不是他們有什麼陰謀?」
「原因很簡單,近幾年,督軍袁誠印與租界利用周大年賺了很多錢,為什麼能賺這麼多錢?因為全國各地的賭王都來找周大年挑戰。問題是,他周大年的賭技真的出神入化,達到了不可戰勝的地步嗎?非也,非也!他們每次進行賭賽都在英租界的英皇大賭場,裡面肯定有機關的。正因為周大年逢賭必贏,再沒有人敢去找他挑戰了,督軍袁誠印與領事們沒錢賺,而丁方的出現,他們……」話沒說完,門嗵地被撞開,趙敬武扭頭看去,見是自己的兒子趙信,不由皺起眉頭來,吼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進門前要敲門,你沒長耳朵是嗎?」
「父親,」趙信梗著脖子叫道,「您看報紙了嗎?」
「什麼報紙?」趙敬武瞪眼道,「出去!」
「現在報紙上到處都登著丁方罵咱們小刀會的事,您為什麼不讓兄弟們動手把他給廢了?這樣下去,誰還把咱們小刀會當個鳥。」
「你懂什麼,這件事不用你插手。」
「父親您這是什麼態度,這不像您啊?」
「滾出去!你想想你做過幾件讓我放心的事情?就你那點能力,我能不知道嗎?丁方怎麼了?你跟他年齡相仿,你有本事也給我弄出點動靜來讓我瞧瞧。沒用的東西,滾出去。」
趙信氣乎乎地走了,他回到自己的房裡越想越生氣,最後再也忍不住了,帶著自己手下的十多個人前去找丁方算賬去了。
趙信是趙敬武的養子。
當年趙敬武在天津立住腳后,娶了衛里大戶人家的小姐蘭芝雅為妻,可謂春風得意,誰想到老家的結髮妻帶著兩個女兒找來,蘭芝雅要死要活,岳父岳母也給他壓力,實在沒有辦法,他只得把結髮妻休掉,給她一筆錢讓她走了。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趙敬武隨後娶了幾房姨太太,始終都沒有生育,他多次打發人去老家尋找妻子與女兒,但回來的人都說她們被山上的土匪搶走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沒辦法,蘭芝雅只得抱養了妹妹家的孩子作為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趙信。有關趙敬武休妻抱子的事情,天津的人幾乎都知道,都說這是趙敬武負心的報應,他辛苦打拚的天下將來必會落到別人家……趙信帶著十多個人來到丁方家,見幾個記者在門口候著,還有些賣東西的在那裡叫嚷。趙信對他們喝道:「滾開滾開。」大家呼隆散了。趙信對著大門踹幾腳,對手下喊道:「來人,把門給我砸開,我倒要看看這兔崽子有幾個腦袋,敢跟咱們小刀會作對。今天要是他不跪在地上喊我爺爺,我就開他的膛。」
幾個小兄弟上去敲門,趙信急了:「媽的,我讓你們砸開。」
他們撞開門后,躥進了家裡,並沒有發現丁方與他的妻子,只有丫鬟在家。趙信帶人把家裡砸了個稀八爛,最後還不解氣,把丫鬟的大辮子給剪去,趙信握在手裡甩得就像條黑蛇,揚長而去。記者們正愁沒有線索呢,他們把趙信的行為全部拍下來了,等趙信的人走後,又跑進家裡,對家裡被砸后的現場進行了拍照。
這件事情見報后,趙敬武暴怒,首先抽了趙信一巴掌,然後讓他在院里跪著抽自己的臉。太太蘭芝雅心疼趙信,領著幾個姨太太前來求情,趙敬武吼道:「你知道他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嗎?現在小刀會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丁方又是個敏感人物,他還當著記者的面去砸人家,還把人家丫鬟的辮子給剪掉,這件事的影響非常不好。剛才督軍袁誠印給我打電話,說現在的治安越來越差,已經有很多人提出懲辦小刀會了。」
「他還是個孩子,哪知道那麼多啊。」蘭芝雅抹眼淚道。
「什麼什麼,他還是個孩子?人家丁方比他大不了幾歲,你瞧瞧人家,能夠獨自出來混天下了,你再瞧瞧他。算啦算啦,我看他是死狗扶不上牆了,你以後把他當閨女養著吧。」
就在這時,獨錘匆匆進來,對趙敬武說:「會長,有重要的事。」
趙敬武對幾個姨太太說:「滾出去。」
幾個姨太太走後,獨錘說:「會長,剛才聽小道消息說,督軍袁誠印設宴宴請丁方,聽說前去參加宴會的還有租界的人,意外的是沒聽說有周大年。通過這件事來看,他丁方說不定就是督軍與領事們找來幫他們賺錢的工具。」
趙敬武說:「事情的發展跟我預想的差不多,看來這個丁方是督軍與租界的人,目的就是讓他提出跟周大年挑戰,利用賭博圈錢。」
獨錘說:「那不正好嗎,讓他們斗去,咱們坐收漁人之利。」
趙敬武搖頭說:「我們需要的是丁方跟周大年動真格的,如果丁方被督軍袁誠印利用,他們會設計一系列的賭戰,把周大年與丁方當成兩個棋子不停地給他們策劃賭戰,矇騙外人,好從中獲得好處。這樣丁方就會變成周大年的同夥了,對我們沒什麼好處。」
獨錘說:「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趙敬武說:「我們決不能讓他們的計謀得逞。對了,聽說丁方的太太非常漂亮,如果她被綁架之後,相信他沒有心情跟督軍袁誠印他們合作了,肯定急著去找人。到時候,如果我們再幫他找回來,讓他知道是周大年綁架他的夫人,丁方是不會再跟周大年唱雙簧的,這樣我們可以趁機與丁方建立聯繫,如果督軍袁誠印想用丁方替他賺錢,我們就要求他犧牲掉周大年。」
獨錘用力點頭:「會長您放心,這件事在下會辦好的。」
等獨錘離開,趙敬武拿起禮帽戴上,拾起文明棍下樓了。來到院里,他彈彈自己的長衫,扭頭看看蘭芝雅的房門,彷彿看到她正在給趙信擦眼淚安慰他的樣子,便不由搖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招呼上司機與保鏢,坐車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