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陶相極力替王家說話,王家不會善罷甘休,不定讓人查出個一二三四。宣府不是一般的地方,是進入陳州的門戶,我父皇看得清,沒怎麽動王仲,再說,王家那個龜孫子王薔貪墨,本就沒王仲什麽事。王仲從昭毅將軍降到定遠將軍,那是因為他身為一家之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也算是懲戒王家以示警告,這事已算是揭過。至於你家那個,她沒怪你將她推出來?如今陳州城裡沒人不知道安寧侯府這檔子事的。」
顧炎林想起沈沁雪趴在他肩窩的抽泣聲,實在哭得他心碎,他嘆口氣道:「不瞞殿下,是她自己猜出來的。猜出來後她也沒說啥,就是趴在我肩窩哭了一場,害我這心痛的……你說,她一個大家小姐如今讓人這麽議論,我還讓人編了話本子令說書先生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她……你覺得我這心裡會好受?」
三皇子眉頭皺起,「要不這樣鬧大了,她三天兩頭被人惦記著,暗裡明裡被人捅一刀,你就受得了?」
顧炎林卻是笑道:「我一個窮秀才,要不怎麽著?」
三皇子眨了下眼,「你還窮?你家那個就是無價之寶!她爹是混蛋,她外家可是實打實手握軍權的朝中重臣。」
顧炎林卻淡淡道:「我不搶你家的飯碗,軍權於我沒用。」
三皇子一噎——這倒也是。
顧炎林從三皇子的別院出來後,眉頭皺得死緊,卻見別院門前沿著湖種著一排的四季桂,樹影搖曳,碧枝綠葉,四季開花,飄香怡人,他看著只覺一陣舒爽,忍不住微微舒展了身子。
湖邊不遠處一輛馬車裡,一雙飽含情意的雙眸緊緊盯在顧炎林的身上。
青果坐在馬車裡,遠遠看著顧炎林從一座別院里走出,眼裡抑制不住的興奮,心道,不說眼前這座院子是如何莊重貴氣,就說從裡面出來的顧炎林,看到他一身立領長衫,風姿瀟洒,就讓她似喝了酒般的渾身發燒——顧家那個小院里怎麽會養出這樣的才俊!
她在顧家的門外看顧炎林出來,一路尾隨追到這裡,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
於是當顧炎林從馬車旁邊走過時,驀然從車裡跳下一個人將他的袖子扯住。
「顧爺!」
顧炎林腳步微動,幾不可察間,身子已退離青果兩步。
「青果,你在這裡做什麽?」
青果見顧炎林與自己態度疏離,也不在意,走上前道:「青果是專程在這裡候著顧爺的。青果仰慕顧爺,想請顧爺收留,不說紅袖添香,只端茶遞水,朝夕伺候左右,青果就很滿足了,還請顧爺憐惜!」
顧炎林想不到王夫人的一等大丫鬟還有這等心思,沉聲道:「沒吃沒喝的,你來了往哪擺你?」
青果卻道:「不用顧爺費心,我手裡還有些積蓄,再說,老太太當初是出銀子買的一等大丫鬟,大姑娘是陰錯陽差才進了顧家,她是侯府嫡女,平日里身邊僕婦環繞,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哪裡受得了平民百姓家的日子?
「何況外面傳言夫人虐待大姑娘,還發賣了她,如今這事已被侯爺知道,還和夫人揚言要接大姑娘回府。顧爺想想看,夫人和侯爺為了侯府名聲,定會想法子將外面的傳言堵回去,也必會給顧爺一個交代,至於怎麽交代,顧爺一定想得到……」就是給顧家一個真丫鬟。
顧炎林頷首,「你倒是個聰明的,想的也透澈,但現階段我若帶你回去,要將你們大姑娘如何安置?還真是頭疼!」
青果一聽喜上眉梢,近前一步道:「從我積蓄里拿出幾兩銀子,讓大姑娘在陳州租個臨時的院子,等著侯爺接回去就好了。」
顧炎林聽得怒火攻心,他卻壓著火氣,越發溫和的問青果,「要是她不願意走怎麽辦?」
青果到這時已相信顧炎林權衡利弊後,自己更符合他目前的狀況,何況他一個窮秀才竟敢妄想安寧侯府如花似玉的黃花大閨女,怎麽想侯爺都不會放過他,要是自己頂替大姑娘留在顧家,誰能說不是個兩全其美的大好結果?
青果媚眼一勾,「爺是有前程的人……」說著她揚起下巴指向三皇子的別院,意有所指的笑道:「處置個沒權沒勢的姑娘,誰還能說嘴去,不是找死嗎?」說著靠近顧炎林,小鳥依人的將自己的胸靠向他。
顧炎林心疼得幾乎窒息,他小心翼翼捧著的寶貝,竟然被這樣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說得這樣不堪,他的沁雪恍若天上的雲彩,是那最美的一朵,便是落地成泥,也是世間唯一讓他最值得捧在手心的泥。
「可惡!」
彈指間,顧炎林後退一步,飛起一腳踹向對方,「撲通」一聲,湖中濺起一片水花,青果粉色的身影已落在湖裡。
馬車上的人一見此景,本要和他理論,被他銳利的目光一瞪,嚇得急忙調轉馬頭,駕車逃跑。
站在別院門口的三皇子也看到了這一幕,不禁扶額,對著身邊的人道:「去撈人吧!不必給她換衣服,直接送到安寧侯府門口。」
顧炎林抖抖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側身時眼角餘光看到三皇子一臉壞笑的樣子,挑眉抽抽嘴角,離開了別院。
另一邊,身在顧家的沈沁雪此刻根本不知道,王夫人身邊的一等大丫鬟肖想顧炎林,卻被顧炎林踢到三皇子別院外的湖裡的事。因為現在在顧家的東廂房裡,來了一幫子不同尋常的人。
沈沁雪一言不發地看著坐在花梨木椅子上的人,對方穿一身軟貢緞暗紅滾寬邊立領褙子,著十二幅玉色馬面裙,牡丹髻上斜插金珠鑲紅寶石步搖、累絲寶蝶穿花簪,耳朵上一對金珠茄子耳墜,手腕上一對上好的胭脂玉手鐲。四十左右的年紀,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十分的有精神。
而此刻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在端詳坐在對面炕頭的沈沁雪,這位正是榮安伯府的當家女主人呂夫人。
呂夫人身後站著四個丫鬟,下首兩個婆子,她們皆眼裡不同程度地對沈沁雪露出驚艷訝異的神情,互相遞著眼色。
沈沁雪只當不知。
呂夫人見沈沁雪容貌昳麗清雅,心裡把她和自己的兒媳婦沈若雪做比較,暗道沈若雪到底差強人意。
她語氣和藹地道:「沒想到若雪的娘會做出這種事,你看我只顧著府里的事,倒是沒聽到一丁半點的消息,要不是在外面應酬聽到坊間傳言,還不知道你落到這步田地。好好的侯府嫡長女……」
呂夫人頓了頓,看看沈沁雪清澈若水的眸子,接著道:「如今在陳州人盡皆知,那些個酒肆茶坊都編成話本子到處說,我和你娘以前的關係就跟親姊妹一樣,斷不會看著你落得如此境地卻坐視不理……」
沈沁雪見她一張嘴喋喋不休說了一通,每一句好像都很掛心她,不禁覺得很是諷刺。
這位曾經是自己在心中最渴盼的人,渴盼她能把自己從安寧侯府里接出去,陳嬤嬤對她說過,榮安伯府的世子以後就是自己的依靠,因為她心裡有盼頭,才會忍受王玫的作為,不讓她隨便把自己嫁了。
只是世事難料,人情冷暖抵不過一個利字,眼前的呂夫人再和藹,也不過是因為有求於人罷了。若不是,榮安伯府的當家主母何以會紆尊降貴來到顧家的小院子見她這個被安寧侯府和榮安伯府拋棄的人?既然這樣,她也沒必要與之周旋。
沈沁雪目光清冷,聲音淡淡,道:「夫人這樣關心我,那夫人想要怎麽幫沁雪?」
正在說話的呂夫人忽然聽到沈沁雪問她,倒是愣了——怎麽幫?她可不是來幫什麽忙,她是要讓沈沁雪幫她忙的。
呂夫人耳根燒紅,臉上的笑意掛不住,看著沈沁雪一副「我什麽都明白」的樣子,更加沒了笑意,乾咳了兩聲,身子往前傾了傾,才道:「原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當初……唉!你知道我兒子和你妹妹成親,初始兩人倒是好的,可不知道是誰在我兒子耳邊說了什麽話,讓他知道他和你有過婚約這件事。
「如今他和若雪鬧脾氣,直接住在軍營里不回來了,你說,這都是什麽事?好好的日子不過,凈鬧這些有的沒的。我這個當娘的不能看著不管,可不管我怎麽說,他就是不回家,若雪在我跟前哭了幾次,這樣下去怎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