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但百行孝為先,既然是老太太她老人家的意思,爹爹就是心裡不情願,也是不好拂逆的。女兒心裡也不樂意,可女兒尚待字閨中,這種話哪裡是能放在嘴裡亂說的,也只有心裡替姨娘干著急罷了。只希望那位新夫人和姨娘一樣,也是溫柔大方的閨秀,進了我們余家,也能替姨娘多分擔幾分家務,一同伺候老太太。」
一番話說得淑嫻啞口無言,那「新夫人」三個字就像有人用刀子在戳她的心,可孩子又確實沒有地方說錯,她才張開的嘴也不得不又不甘心地閉了起來。
沒錯,一個未嫁的閨女怎麼好腆著張臉去跟別人討論什麼娶妻續弦的事情?
余家教育子女一向規矩重,余念錦的親娘自小就給她找了兩個極穩妥的教引嬤嬤,專門教她閨中女兒的言談舉止,一應禮儀,自己這些年來雖有意縱容她想讓她出錯,可那兩個女人卻油鹽不進萬事不理,就一門心思教導她們家小姐,因此余念錦在規矩上是很不錯的,這也是老太太特別喜歡她的另一個原因。
不甘心歸不甘心,她到底還是沒臉繼續勉強念錦的,畢竟一直以來在這個女兒面前她都努力維持著一個高貴和藹的長輩形象,現在孩子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要再逼她,那不是叫她知道自己誠心不想她好了嗎?
饒有興味地看著淑嫻怏怏出門去的背影,念錦執起桌上的青瓷茶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芳香四溢的雨前龍井。
「空口喝茶有什麼滋味?小姐來嘗嘗奴婢剛蒸好的蜜*汁糖藕吧,還冒熱氣呢。」
側頭一看,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正打帘子進來,身上的衣飾看著樸素,但用的都是好料子,做工也好,雖自稱奴婢,卻不是一般的奴僕。
她就是余夫人在世時給念錦請的兩位嬤嬤之一,婆家姓鄭,另一位姓林,這兩個婦人打小看著念錦長大,相依扶持的感情自然與別人不同。
「怎麼鄭媽親自端來了?也不叫個小丫頭跟著,夠沉的吧?」
念錦笑著迎了過去,鄭媽卻身子一偏不讓她接,自己讓一隻三層食盒拿到桌上,又一層層打開,將幾隻精緻的小碟子擺了出來,全是念錦平素最愛吃的小點心。
「奴婢原是不過來的,聽見菱涓說淑姨娘來了,奴婢不放心。」
鄭媽按著念錦坐下,又親自夾了一片糖藕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眼看著她吃了幾口才肯放鬆。
「給大老爺續弦的事難道這麼快就定下了?前幾天才聽見一句兩句影子話呢。」
「快?眼下是十月,我記得去年年底杜家的夫人帶著她們家小姐來錢塘探親時到過我們家,還住了三天呢,只怕這事的影子是從那時候開始呢,也不算快了,祖母為人瞻前顧後,說不定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
「這麼說小姐見過那位杜小姐?不知是怎麼一個人品?」
鄭媽憂心忡忡地看著念錦,心裡有許多話都說不出來。淑嫻當初就是她家那個同在君家做管事媳婦的大姑姐領來的,因為夫人病著,所以君家把她這個幼時一起玩笑過的小表妹送來,也就是陪她聊聊天解解悶,沒想到她小小年紀那樣陰險的心思,不但勾走了老爺的魂,還輕輕巧巧幾下子就弄得夫人和老爺夫妻之間失了和,夫人的病也就一日重似一日,也有憂思太甚的緣由。
淑嫻再得寵也不是正房,到底不能對她們小姐怎樣,可那杜小姐來了就是正兒八經的余家大夫人,小姐將來的命運可都捏在她的手上。
念錦低頭吹了一口手裡的熱茶,忽然抬起頭沖著鄭媽調皮地做了個鬼臉。她本就生得極像她親娘,瓜子臉杏仁眼,櫻唇一點,鼻翼微翹,是個標緻的美人,這麼一來更加顯得活潑有趣了幾分,到底還是個孩子呢。
「鄭媽你就放寬心吧,杜家是個世代書香的詩禮大族,他家的小姐自然是很好的。時辰不早了,我們去老太太那邊吧。」
鄭媽心裡一動,可不是嘛,老太太還在呢,只要她還肯看顧小姐,給她找個好婆家嫁出去,還有什麼可愁的?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的天光,才發覺日頭已經偏西,忙喚了菱涓過來,陪著念錦一同出門。
到了老太太的上房,遠遠就看見老太太身邊第一個最得意的大丫鬟芝蘭正坐在門前逗弄兩隻畫眉唱歌,念錦朝她笑笑,脆生生地叫了聲芝蘭姐姐,她忙起身迎了上來,扶著念錦的手欠了欠身。
「大姑娘總是這麼客氣,這會來得不巧呢,老太太和大老爺進去了半天,把人都遣出來了。」
說完朝著裡面努了努嘴,念錦會意,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多謝姐姐提醒,要不念錦這麼沒頭沒腦地撞進去,又該挨爹爹一頓批了。老太太今天晚上吃什麼?我去廚房看看吧。」
「奴婢陪大姑娘去吧,昨晚還叨叨大姑娘上回做的梅子扣肉,不知放了什麼,就是比廚下做得好吃,還想嘴饞跟你討吧,又怕你笑話呢!」
芝蘭小聲附在念錦耳邊笑語,念錦也輕笑著捂了唇。
「沒想到姐姐也是個淘氣的,老太太一輩子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哪裡就這麼看的上念錦一點小手藝了?不過扣肉這東西上了年紀的人不好多吃,看看還有什麼可做的吧,廚下今天不知有什麼新鮮東西。」
「大早上奴婢去後頭給老太太取燉品,看著他們正搬大閘蟹呢,滿滿的兩大簍子,全是團臍的,個子又大,起碼有半斤。」
芝蘭兩隻手比劃著,一面又犯愁道:「只是這蒸大閘蟹也不是什麼稀罕菜色,老太太不知喜不喜歡。」
念錦一聽這話便抿嘴一笑:「都說姐姐是個有見識的,這時候又說傻話,誰說這大閘蟹只能蒸著吃呢?走,我們看看去,想想還能怎麼收拾出來,總得叫老太太喜歡才是。」
二人手挽著手說說笑笑走在前頭,菱涓跟在後面一面聽著一面也好奇她家小姐這次又要搗騰什麼新鮮玩意,忽然遠遠看見三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琪紋正從西南角上的月洞門裡繞出來,身後跟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各自懷抱著一個小小的竹簍。
「小姐快看,是琪紋姐姐。」
琪紋一聽菱涓的一嗓子,也見著了她們,忙朝著她們招手趕了過來,念錦見她忙的樣子,忙站住了腳等她。
「慢點慢點,又該踩著裙子摔一跤,別人都問她摔著哪裡疼不疼,只有她摸著新裙子哭鼻子呢!」
一句話說得眾女都笑了起來,琪紋也憋得一張臉通紅,知道念錦是在拿先前一起玩笑時的糗事在打趣她呢,忍不住兇巴巴地剜了她一眼。
「大姑娘就笑話奴婢吧,虧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就是老實,得了好東西還巴巴地想著你,活該打臉呢!」
說著故意撅起了嘴,念錦忙笑著拉她。
「好姐姐快別生氣,逗你玩呢!這個時候抬著這兩個大傢伙做什麼呢?」
念錦自小無娘,老太太格外憐愛,常常帶在身邊教養,因此念錦和她屋裡的幾個大丫鬟都十分親厚。這琪紋也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性子潑辣率直,卻格外投念錦的緣,因此二人這般說笑也是平常的事情。
琪紋轉身指了指身後的東西笑道:「哪能真是奴婢們的孝敬,是三夫人娘家嫂子來了,說是她大哥才從贛南回來,帶了好些黃澄澄的橙子,又大又甜,三夫人留了幾個裝碟子,剩下的都分筐裝起來給三位姑娘送去嘗嘗鮮。三姑娘的已經叫二夫人那邊的雪韻拿回去了,這兩件啊就是大姑娘和二姑娘的。」
原來這余家雖然生意興旺,人丁卻很平常,三房一共只得三位小姐兩位少爺,大小姐余念錦是大房原配夫人所出,今年一十有四,二小姐余依綾便是淑嫻的女兒,才剛剛十歲。三小姐余憫羅是二夫人所出,與依綾同年。大少爺余睿也是淑嫻生的,今年八歲,二少爺余松是三房的嫡子,由三夫人所出,比大少爺小一歲。
念錦聽聞是贛南臍橙,眼睛登時一亮,走到跟前揀了一個看看,果然形狀圓潤飽滿,色澤金黃,在日頭底下還亮晶晶的。
「那真是要多謝三嬸的好意,念錦可真不客氣了,還要跟姐姐要個人,叫這個丫頭先跟著我們吧,把這筐橙子送到廚房去。」
「那容易。你過來,好生跟著大小姐去,完了事再回來,別偷懶貪玩,叫我知道了可仔細你的皮了。」
琪紋隨手指派了身後一個丫頭跟著念錦過去,那小丫頭自然知道她就是嘴上厲害,為人是最會心疼姐妹們的,忙笑吟吟地應了,捧著竹簍小跑著到了菱涓身邊,一路跟著念錦和芝蘭去了。
這裡剩下的一個小丫頭隨著琪紋朝依綾的屋子走去,一路不說話,走出去了一段還是忍不住悄悄問道:「琪紋姐姐,大小姐是不是又要做什麼好吃的了?她可說了是去廚房呢!」
琪紋聽了一笑:「傻子,大小姐做什麼吃食,跟我們這些奴婢什麼相干,她雖然性子好,你們也不要都欺人太甚了。」
那丫頭被她堵得不敢再多話,只好垂下頭老老實實地跟著她走了,這裡念錦的心情卻是大好,老太太的晚飯有著落了,這贛南臍橙真是幫了大忙。
老太太屋裡的大老爺余天齊卻沒有他女兒的好心情,他正腰桿挺得筆直地坐著,仔細聆聽他母親的教訓。
「我們余家幾代經商,雖然富貴,但你心裡應當清楚,民不與官爭,有錢總比不上有權實在。要說做布匹生意,整個江南都是我們家的天下,在京里也是有名的,但到底還是在普通富貴人家之間走動,你爹生前就想更上一層頭,如今有了機會,如何能不抓住?」
余老太太臉色凝重,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拍了幾下桌子,腕上的金銀鐲子相互撞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桌上的茶盞果碟也被震得嗡嗡作響。
余家家教甚嚴,幾個兒子都是出了名的孝子,余天齊一聽母親發怒,急得忙站了起來。
「母親說得是,兒都聽母親的。」
「哼!說得好聽。既然都聽我的,何以到泉州下聘的隊伍今日還沒有出發?你別以為老三嘴緊,肯替你捂著就成了,我一把老骨頭還沒死呢,這個家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能都吹到我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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