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碎片】 逆行的指針—00:09

大魚的擺尾掀翻了整個世界的規律，嘲弄的影子太陽從空中墜落，扭曲成螺旋狀的紋斑，徘徊在低空中央，地上建築的影子被螺旋旋轉，類似星星的東西也被攪入螺旋。

一切都亂了。

世界開始沸騰起來。

摩拉站在原本的位置，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眼神，看著大魚的姿態，似熟悉又似陌生，似痴迷卻又有怨憎。

「現在的你，究竟是誰？」

她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大魚乾脆利落地給出了答案，或許在這種由規則集合在一起形成的生物理念中，根本不存在猶豫這種情緒。

它擺動了自己的巨尾，掀起空氣的浪潮。

然後，

狠狠地抽打在摩拉的左半身體。

啪！

巨響落下，身形倒飛。

摩拉在地上滾了好幾十圈才停下。

由於陰影世界扭曲形態的特性，奧莉薇加看不出來她是否被抽打得變形。

但摩拉自己能夠感受到，左臉、左臂和左腿，腫脹得熾熱，像是被放在篝火架上翻烤。

以及，

疼。

「小心。」

矮人首領突然出聲提醒。

大魚扭動著身軀，在原地徘徊了兩三圈。

一個躍身，向奧莉薇加的位置衝刺而來。

人偶小姐沒有閃避，就那麼看著襲來的大魚。

這是一種直覺……雖然煉金人偶不應該具備直覺。

灰鱗大魚擺動著巨尾，噗嗤噗嗤地化作光影，那衝刺的勁頭，讓人毫不疑惑當它撞上任何物體，哪怕是一座山脈，也會被它衝撞貫穿。

更何況只是一個人偶。

一個機械裝置。

一堆金屬而已。

大魚停得毫無預兆，根本沒受到任何慣性的束縛，就停在奧莉薇加眼前三步左右，碩大的眼睛就足夠容納人偶小姐躋身，褐色的瞳孔潤著水，覆著粘膜，望著人偶。

「唧唧唧！」

大魚像是明白了什麼，圍繞在原地轉起了圈。

奧莉薇加能夠感受迎面撲來的強風，以及微微濕潤的氣味。

大魚轉得越來越快，身體變得越來越小。

直到它停下，已經變得和奧莉薇加的手掌大小彷彿。

並且在它的身旁。

多出了一件額外的東西。

一個造型古樸的杯子。

無盡杯。

屬於萊耶斯的遺物。

它本該存在於萊耶斯的體內。

但當大魚出現后，它便漸漸被分離了出來。

此刻，無盡杯的周身泛著淡淡的光澤，與奧莉薇加的掌心似有絲線牽引，漸漸重合。

「唧唧唧！」

大……不，準確來說，現在是小魚，它游到了奧莉薇加的手指上，用嘴唇吸吮無盡杯的邊緣，合著眼睛，有些吃力地向後遊動。

好像是要將杯身傾倒。

奧莉薇加遲疑了一小會兒，順從它的動作，將無盡杯緩緩傾斜。

在沒有張開杯口結界的情況下，一塊青色的方塊漂浮出來，在空中翻出弧線，落到奧莉薇加另一隻手的手掌上。

再造之方。

奧莉薇加頭頂，原本屬於芙瑞娜的毛髮抖了抖，也許是認出了這熟悉的物品，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小魚繞著奧莉薇加的手指游啊游，漂浮到旁邊，身軀又開始變大，不過沒有擴展到最初那樣巨型的狀態。

只不過剛好膨脹到，嘴巴能夠容納在造之方的程度。

「啊~啊~」

魚立起身子，揚著頭，在奧莉薇加面前微微搖晃，尾部輕輕拍打空氣。

奧莉薇加看著手中的再造之方，輕聲問道：

「想讓我喂你？」

魚吧唧了幾下嘴巴，又發出那種渴望被投食般的聲音。

「啊~啊~」

奧莉薇加小心翼翼地，將再造之方輕壓進魚的嘴唇。

小魚向上一躍，頓時吞掉了整個再造之方，一層光斑籠罩了它的鱗片，卻又很快消失。

小魚的身體又變回巴掌大的形狀，發出欣喜的叫聲。

「唧唧唧！」

它在空中遊盪了幾圈后，一個擺尾鑽進奧莉薇加的衣領，它似乎累了，在那兒蜷縮成一團，緊貼奧莉薇加的肌膚，如同灰色的魚型玉佩，悄悄地陷入沉睡。

見證這一幕的，可不只是奧莉薇加一人。

還有矮人首領，以及摩拉。

「怎麼樣。」

矮人首領的聲音變得滄桑，透著那種老神棍特有的智慧腔調：「你得出自己的答案了嗎？」

他問的是摩拉。

摩拉有些踉蹌地站起。

透著失落，

以及解脫。

「得到了。」

她說，仰著頭，看向螺旋的天空：「尋找了這麼多年的答案。」

「終於找到了。」

「他已經不在了。」

矮人首領目睹了∞與奧莉薇加的親昵，也是有所答案。

「也是啊。」

「即便∞補全了自身，支配這具身體的也不會是曾經的∞，更不會是你要尋找的人。」

「只會是之前的那名，年輕人。」

「我想，你一定有些話，想和這位小姐談吧。」

地上的泥漿悄然退散，矮人首領讓出了一個私密的空間，給兩位女士。

「到底是怎麼回事。」奧莉薇加聲色冷冽。

「奧莉薇加，我最喜歡的學生。」摩拉說，「在回答你的問題前，我需要先為你講述一個故事。」

「你也想講故事，他也想講故事。」

奧莉薇加看向矮人首領離開的方向，這個他，自然是指矮人首領。

「區別是，他已經講完了自己的故事，然後主人就變成了這種狀態。」

她低頭，看向自己衣領下方，胸口之上的肌膚處，緊貼著的，並不濕寒，有著微微溫度的小魚。

「不過沒關係，我會傾聽你的故事。」她又說，「總不會更加糟糕了，不是嗎？」

「但。」

她忽然衝上，揚起手掌，對準摩拉的右臉頰，倏忽間便是凌厲的一掌。

啪！

「這是你應得的，摩拉老師。」

摩拉揉了揉自己的雙臉，扭曲的世界中，只有接觸才能確認腫脹。

現在，兩邊的臉頰對稱了。

她沒有反駁。

……

……

「故事發生在二十年前。」

摩拉的聲音有些清冷，有些沙啞，有些澀。

很複雜，很奇怪的聲音。

「一場秘密的遺物爭奪戰，參與者有芙拉、托蒂亞、赫墨爾，還有當時未曾衰敗被赫墨爾吞併的錫太。」

「四國有默契地不讓這場爭奪演變為戰爭，因此，各自都是指派專員，前往進行遺物的爭奪戰。」

「國內共計派出了三支隊伍，每組二至三人。」

「其中便有我，以及我的搭檔，貝雷奧·西撒。」

「而爭奪的那件面世的遺物，便是你曾經見過的那把絕魔步槍，逆境庇佑。」

「那時，各國對於遺物已經有了初步的理解，甫一露面的遺物帶又類似詛咒的劇毒，能夠消弭這種毒素，使遺物的力量趨於穩定、可用的手段，就是生命，越是強大的個體，流露的生命力越能中和這種毒。」

「這也是爭奪戰的來源，即便是我國同去的三支隊伍，也有可能面臨擊殺對方小隊后，遺物的毒素未能完全抹消的狀況，而轉頭攻擊彼此。」

「大家都是帶著必死的決心去的，這其實沒什麼好抱怨的。」

「最終的勝利者，能夠站著的人，只剩下我和貝雷奧。」

「我們得到了逆境庇佑，踩在其他人的屍骨上。」

「可當遺物附帶的『門』出現時，卻並未像我們熟知的那樣正常構建，而是像一個坍縮的巨洞，不僅吸力極強，更是開始蔓延，轉瞬間便吞噬了一小片森林。」

「同時，遺物中響起了意識的動靜，一頭詭異的魚遊離而出，它的形態就和你現在看到的一模一樣，我和貝雷奧的判斷一致，正是這條魚的出現，才讓遺物的力量變得如此扭曲。」

「但∞的力量太強大了，我們嘗試了許多方法，都沒辦法控制住∞的暴走姿態。」

「最終，貝雷奧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決定。」

摩拉張了張嘴，本該說出口的話，聲音卻啞了。

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說。

「他借用了被遺物認主的許可權，放開思維意志，以極大的魄力，與∞進行了『同化』。」

「那是一場災難，我被衝擊擊暈，醒來時，∞和貝雷奧都失去了蹤跡，無論如何追蹤，都沒辦法得到一絲半點的線索。」

「然後，逆境庇佑的主人許可權，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而我送給他的那塊懷錶，鏈子也斷了，插在土壤中，被加持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能夠讓我特殊的『時之心』能力無止境地強化增長。」

「再然後，就是不斷地尋找。」

「最終，在世界變化的這裡，影之世界中，我得知了∞的下落。」

摩拉看著她：「沒想到萊耶斯的身體，便是∞的化身。」

「矮人首領想要喚醒∞，以對抗你們所說的恐怖敵人，而我不同，我只是想喚醒∞來看看，現在的它，究竟還有沒有貝雷奧的影子。」

「現在看來，貝雷奧已經徹底消失了，原本的∞也已經消失，只剩下你的萊耶斯。」

「事情就是這樣。」

摩拉緩緩閉上眼睛，似在養神。

奧莉薇加沉默了片刻，想到萊耶斯所衍變出來的∞那些行為，雖然對自己非常親昵，但那種依賴，實在不像是萊耶斯能夠表達的情緒，更像是一個兩三歲左右的孩子。

「如果按照你的說法，∞被喚醒后，應該是由萊耶斯的意志支配這具身體。」

她說：「但為什麼現在的他，會變成這種樣子？」

「因為不完全。」

摩拉說：「現在我大約知道了∞究竟是什麼東西，但二十年前的那場同化，應當產生了某種撕裂的力量，讓本該屬於∞的東西，分散到了其他地方，所以不完全的覺醒，讓萊耶斯暫且沉睡，只保留了一部分本能，比如……對你的親昵。」

「殘缺？」

「記得剛才我喚醒他用到的那塊懷錶嗎。」

摩拉眉眼複雜，說：「那上面附著的一層強大的力量，應該就是屬於∞的部分，所以當我用這種方式將懷錶強行塞進他的體內后，就會激發本能的身體補全計劃，重新回到了∞的形態。」

「還有你剛才從杯子里倒出的那個方塊。」

她說：「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從哪得到的這種東西，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個方塊本身，也是∞身體或是意志組成的一部分，所以它才會渴求吞噬掉那個方塊。」

再造之方，也是屬於主人的一部分？

奧莉薇加想起來了那時，在獨處時分，姐姐對自己所說的話。

記住，在霍鉑坎寧，我們曾經的家中，有一扇門尚在塵封，原本的你我無法打開，但現在你可以了，去那裡，找到裡面的東西，那是勞倫斯留給我們的，關於秘密的真實。

自己的製造者，被她視作父親的勞倫斯，命令芙瑞娜跟隨在安格努因身邊，為的便是奪取再造之方。

萊耶斯從小便跟著勞倫斯長大。

曾經的家中，還有一間秘密的房間，等待著得到芙瑞娜力量的她，去開啟。

父親……勞倫斯大人，難道你也知道些什麼關於主人的東西？

「所以。」奧莉薇加吸了口氣，「只要找回所有殘缺的部分，就能讓主人重回意識，對嗎？」

「應該就是這樣。」

摩拉說：「我能夠確定的，屬於他身體一部分的，還有一件東西。」

「就是那柄叫做絕境庇佑的黑色步槍。」

「我明白了。」奧莉薇加說，「我會回到學院，找到那柄黑槍。」

以及回到霍鉑坎寧的家，推開那扇沉封的大門……

奧莉薇加在心中這樣想著。

「唧唧唧！」

小魚在這時候醒來，慵懶地在空中擺了擺尾巴，盯著奧莉薇加，又有些嫌棄地盯著摩拉，身形一溜，躥到了奧莉薇加的發盤中。

「我該走了。」

「尊敬的小姐，我們會送您和∞回到原本的世界。」矮人首領以恰到好處的時機折轉回來。

「以及，還有件事需要告知你。」

奧莉薇加看了泥漿一眼：「經過之前的那件事後，你認為我還會相信你的說法？」

「會的。」

矮人首領毫不遲疑地說：「因為我沒有撒謊，在你回到世界后，∞的力量會變得非常不穩定，如果你要顧慮到世界的其他人，最好選擇一條無人的道路行走，當然，如果你不在意，這句勸告就不必聽從。」

「一切取決於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