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咒語
奶奶說的咒語是：知足者四月風赤壁
我當然聽不懂！我也不想懂！我當時是全校的三好學生、三道杠，我向外公布這種神秘事件，會被笑話的。對爸媽也不能說。萬一神秘事件是靈異的，對他們有傷害呢?他們的命運能承受得了嗎?除非是一個和我一樣有著非常命運的人能承受得了。
後來，鄰居那家的老太太去逝了，那是一個很慈祥的老人。出門我拉低帽檐，閉上嘴，我怕張著嘴她會飛進我的嘴裡，快走十米，再大口呼吸，把帽檐往回拉拉。回家推門前，再把這些動作重做一遍。把所有的窗戶都關上，我怕她從她家的窗檯一蹦，蹦到我家的窗台上。啊，窗框什麼的已經攔不住她了。
秋天，王姨家在窗台上晾了很多薄公英……她先是用開水菜抄一下,然後晾制。東北話真有意思，燙一下叫抄一下，用熱把植物抄寫一下？王姨家窗檯的木板上都是一條一條的薄公英，有時候會被風吹落，我拾起來嘗了一口，苦苦的，我才知道是薄公英，因為抄過的菜變了形，黑綠的一團，外表是看不出來它是什麼的。
他們把她放在在木板上，晾了三天了，他們要把她做成一棵乾菜嗎？人的靈魂都是一棵乾菜的模樣嗎？三天，人的靈魂不會走得太遠，她比風還輕，風一吹，她就要扶一下身邊的人，保持一下平衡。他們看不見她，但她還以為，她跟他們是同類。
她死了。一個優雅的老人。春天很溫暖，有一縷溫暖是她。春天的薄公英很美，金燦爛的，花瓣很多，很多的風吹過來，吹響它身上的金子。
我奶奶死的時候是冬天，但是她跟我說話的時候，她並沒有冷的樣子，可能她來自從天堂，天堂里一定很溫暖。
我不跟任何一個人說起。
其實我媽媽這個人，她就是敢小嘀咕一些事情，她對我奶奶還是相當好的，洗洗涮涮，上眼藥水，都是我媽媽。她對我大娘，有點小不滿，但不至於怎麼樣的，還是尊敬我大娘的。想想我媽媽也不容易。
伯父生病時，我爸爸天天去看他，經常給他買葯。我們東北方言管伯父叫大爺，我大爺去逝時我在省城，得知消息立刻趕回來。據說我大爺死的相當遭罪。最後一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別人問他想見到誰，說對了就眨一下眼，當說到我爸爸，我大爺眨一下眼。我爸爸去了他家，不長時間，他就咽氣了。我跟我妹妹去我大爺家。我大爺躺在木板上，我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就哭了起來。他的臉上蓋著很厚很厚的一塊黃布，綉著花的那種。我覺得我大爺會喘不過氣來，雖然我大爺死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不應該讓我大爺喘不過氣來。葬禮主持人使勁按住那塊布，和我大爺的兩個女婿往我老爺身上穿很怪的衣服，我大爺臉上的黃布一下子掉到地上了，他的兩個女婿嚇的啊的一聲往後跑，我妹妹當時都傻了，我差點昏過去。我的腿都不會動了。我的天呢。他像是被裝修了，臉被刷了石灰，還是一個工人刷的，均勻，慘白慘白的，至少刷了四遍。他的眼睛，像是后配的，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都從眼框里冒出來了，冒出很高，他的嘴裡的上下頜骨，就像被人拆了，換了大號的，嘴張得老大老大的了，想要一下子把撫順空氣中的氧氣以及撫順所有綠色植物當天製造出來的氧氣全吸進嘴裡一樣……啊，在電視的聊齋里都沒見過這麼嚇人的場面，面目猙獰啊。我大爺這麼老實的人，連鬼都欺負他啊，真讓人心酸啊。葬禮主持人把那塊黃布蓋上我大爺的臉上，唉，過了好久我才緩過勁來。我可憐的大爺，祝您在天堂過得開心。
我大娘再也不飛揚跋扈了，她落落寡歡起來，有時候會找我媽媽訴苦。我媽媽再也不說我大娘如何不好了，我媽媽很同情我大娘。我一回我媽媽去看我大娘。看見我大娘坐在椅子上，他上初中的孫子用口紅把她的臉塗成了傻子一樣，我大娘回頭看見我媽媽，一下子大哭起來。我媽媽說我大娘真可憐。
春天種地的時候，別人家都是全家總動員，我大家的子女各忙各的。我大娘家的地在高處，我家的在低處，我媽媽看見高處那片地里只有我大娘一個人的身影。農民有句諺語叫人多人壓地，地多地壓人，這塊地壓到我大娘的身上，她想把土推一下，活動一下，可是她做不到。土地在她的身上行走，她往土地里撒下的種子，土地把地種子又扔回她的筐里。我大爺在的時候，我大娘都沒幹過農活，現在她一個人刨壟，一個人撒種，一個人埋土。我媽媽種完我家的地，就跑過去幫我大娘了。
我媽媽去地裡間白菜苗，經常遇到我大娘，到了傍晚，我媽媽和我大娘一起往回走，可是每次走到一個坡地，我大娘都說你自已繼續往前走大路吧，我走這條小路，我媽媽說你不怕嗎，我大娘說不怕，我媽媽拗不過她，就一個人從大路回家了，而我大娘，穿越雜草灌木叢往坡上走。誰都知道，這個坡地是墳地，其中有一個墳墓是我大爺的。我大娘每次走這條路的理由都是：「這條路近」。
真的，愛是一條近路。
關於咒語，我想把它種在地里，就種在離家最近的那塊地里，到了秋天，就長出答案來。要我自己猜，我怎麼可能猜出來?要是當初奶奶喊我三聲的時候，我答應了，結果會怎樣?我真的不敢想啊！她沒有說很多話，她喊我的名字，顯然另一個世界里，使用的還是漢語。而窗戶才是連接此世界與彼世界的入口。這跟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所描寫的入口的石頭是不一樣的。中國的民俗更準確一些。當有人去逝了，第一時間把鍾弄停，把窗戶打開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