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挑斷手筋
挑斷手筋！那場面一定比從碗里挑出一根麵條要血腥多了！那得疼碎多少只碗！當她跟我說這些，我皺起眉頭，張大了嘴巴。可可的家裡是銷售牛肉的，做生意得罪了人，仇家找上門來。
「他們還是不肯放手。他慘叫著，聲音像小孩子們看的電視時的怪獸。」她面色嚴肅地說。
「我倒拎起幾個月大的可可就要往地上摔。我說把孩子摔死，我們全家都死……」她堅定地說，「我當時只求速死，在死之前，先把兩個孩送上路，免得牽挂……」
我嚇呆了。
「當時他們嚇壞了，人立馬全部撤離。他們得到了法律的制裁……」
關鍵時刻，女人是多麼果敢啊，我驚嘆著。
「他傷得有多重，他扎的點滴都是進口的接近1000元的葯，再扎低於1000元的，就不管用了。」她無奈地說。
「你沒看見他開車用一隻手嗎?放學他去接可可，都是用一隻左手抱孩子。」她繼續說。
「開車我沒注意，我看見車開過來，第一反映是躲車，不太會去注意司機用哪只手開車，但是他用一隻手抱孩子，我是看見了的，心裡挺納悶的。」
她面對我的實在，露出禮貌的微笑。
每個人在談論自己的事情時，都像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不然怎樣開口?如果面對自己，沉默就會成為唯一的語言。
「他被廢了！」她轉而嘆息著。
我竭力去安慰她，其實我自己的心情都難以平復，這樣的場面只在電視劇中見過，心底清楚只是電視劇，演員下了戲，是不用去安慰的，他們不是事件的親歷者。
「你們生意做得不錯呢！在老家一定很風光吧?」我想出一個話題，並想延長它，拓展它。
「是呢，是呢！我們在老家蓋了很大的房子，買了車，在村裡轉，好多人出來看，羨慕的眼神，讓人心裡美美的……」她有了繼續談下去的信心，我也鬆了口氣。
學生家長中，有一個長得美麗的方形臉、尖下巴的女人，她的臉上有一道巨大的傷疤。那傷疤一定跟一把刀聯繫在一起，而那把刀一定跟另一個人聯繫在一起，而另個一人，一定跟仇恨聯繫在一起。傷疤女人的孩子長著大大的眼睛，那雙眼睛大得成為了臉的重點，彷彿眼睛長在正臉的正中心，真的是太好看了。班裡另一個女孩眼睛也很大，是那種清水般的女孩，總側著臉用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別人，讓人心生憐愛，不管有多少煩憂，被會被這捧清水給洗凈。佳佳屬於那種「心比比干多一竅」的細膩的女孩子，是上天親手打磨的一塊玉。而這個大眼睛女孩子，是那種活潑、美好於一身的天使。我保護她們的天性，從來不去批評她們頑皮，拒絕讓她們過早地成人化，不像別的老師，給孩子們立下各種嚴酷的規矩。我不在意我跟我的園長姐姐有意見分歧。有一天放學，大眼睛女孩媽媽讓我把她送回愛，剛走出幼兒園幾步，就有幾個魯美女大學生要求給她拍照，我用電話跟孩子媽媽溝通過了，才允許拍照。大眼睛女孩子很高興的樣子，他們就拍起照片來。身後一一片黃燦燦的向日葵，「咔擦」的照像機聲，我真怕小女孩被她裝進照像機裡帶走，我的學生被人欣賞，作老師的又興奮，又緊張。她說她是魯院的大學生，幾次經過幼兒園，都被我教出的學生擁有的一種活潑的天性所深深吸引，她們拍得很開心，我的學生很開心。遇見傷疤女人，我把拍照的事情跟她說了，她很高興，並且感謝我把她的孩子送回家，她微笑的時候，那道疤也在笑。
當一個小孩子出現摔倒了等情況，指責謾罵的，都是學歷低的家長，而那些學歷高的家長，則表現出大度、寬容。小雨點的爸爸媽媽就是這樣。小雨點的媽媽是教授，胖胖的，好像讀過的書都裝在肚子里了。「老師，人為什麼會放屁?老師你放過屁嗎?」這是我到幼兒園第一天，小雨點問我的問題。見到新來了老師生，別的孩子都怯怯的，不敢走上前。而家長見多識廣、學歷高的人，他們的孩子也是很放開的，有魄力。毛毛的爸爸在銀行工作，他總是彬彬有禮，站在門口像一棵樹，每一片樹葉都在微笑。
在我剛來幼兒園時，我姐姐跟我說起一件事。有一個小男孩的媽媽來探望他。而他的爸爸有交待，不讓孩子媽媽探望。幼兒園瞬間成為戰場。我姐姐打110，勸阻孩子媽媽，同時我姐姐又很同情她，最後協商一致決定：孩子媽媽從玻璃窗看她的兒子。孩子在屋子裡哭，他的媽媽一直撓著玻璃……那個媽媽回家幾天後就死掉了。她有糖尿病的。
我嘆息良久。我每半個月回家一次見父母，如果她還活著，我願意把我和父母見面的機會讓給她，換她和她兒子見面……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把月亮搗碎了，塗滿天空，人間是不是可以多一些團圓?夜晚的天空比從前更亮了，團圓的人們比從前更幸福了。這一切，都是源於月亮碎了，如果我是100年的月亮，這100年的破碎多麼的值。如果青途能在我的破碎中來尋找我，我的碎片也是幸福的……
青途在哪裡呢?整棟教學樓都知道我喜歡他，每一塊磚都知道我時時刻刻都在等他……如果當時我表白，結局會不會和今天一樣呢?他那麼高冷，我那麼懦弱……我口才這樣好，有誰知道我只是在掩藏我的懦弱。如果心很懦弱，嘴也很懦弱，那麼真的連一塊磚都不會理我了。六個班級都一樣大，少了我，文科班就比理科班小了一塊磚那麼大。老師們講課時，會發現教室少了一塊磚嗎?我的同桌會發現嗎?她換了新同桌，會不會很快就把我忘掉?文科班少了一塊磚，應該不會塌吧?必竟我坐在教室後邊，坐在門邊上，上課時方便睡覺，下課時方便第一個衝出去，瞄理科班聰明的男生。作為最聰明的男生，青途一定會發現教室少了一塊磚。但他是有女朋友的。他有時間來尋找一塊可有可無的磚嗎?
唉，教室里少了一塊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