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相親的向日葵

一定要描述一下小學校的向日葵花，不然，這一天就沒什麼可值得懷念的了。用一片向日葵花瓣給這一天做書籤，看在向日葵的份上，這一頁總還是能免強看得下去吧。不同的日期來回憶這一天，會留下不同的文字，但大體的意思還是一致的，那一天的向日葵很美，美的東西會給人信心，能讓高考成績提高50分，就算已經入檔案的情況下。人的視覺都是來者不拒的。如果人用視覺來戀愛，都會愛上向日葵。還好人是有心靈的。這樣，每個女孩都能得到陽光，我除外。美是戒不掉的，所以向日葵是戒不掉的，所以陽光是戒不掉的，所以想念學霸青途是戒不掉的。當時說的是什麼呢?好像是：「你愛看什麼電視?」是我先問的吧！按照我們的性格來回憶那一天的畫面，應該是我先問的。肯定討論電視劇了，我家剛買了彩電不是很久，它佔據了我學慣用的八仙桌。八仙桌是我們家很重要的傢具。上學的時候，我大部分時間在學習，能說出一部電視劇或動畫片的名字，也算是很風光的事了。他回答了什麼呢?是哪部電視劇的名字呢?我說了一句：「我愛看動畫片，比如《鬼X》，真的好有趣。」他說他也喜歡。我舉了一個例子，然後哈哈大笑。他也笑了。場面就不尷尬了。他提起了他們家的狗，一隻叫公主，是他的最愛，然後陸續又養了幾隻別的狗，叫小福什麼的，都是他媽媽起的名字，喜慶的那種。其實我希望他說點別的什麼。人跟人的見面，總談狗，人也應該關心一下吧，人是高於狗的有智慧的生物。而我談到的《鬼X》動畫片也是不恰當的。人終究不能活得像碘鹽一樣精確，精確到一次兩小勺就夠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雪兒爸爸的朋友來找我們，我像見到了救命稻草，趕緊回家。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了。他跟他爸爸、媽媽回家去了，我們出門相送，大街上圍過來很多人看熱鬧，大家都說我：「真是傻人有傻福。」表面上看，這是一句夸人運氣好的話，可是我挺不愛聽的，聽得心像被蚊子咬了，撓又撓不到。金寵他們人走遠了，先是變成了三個小點，後來是三個空白，後來，連空白都沒有了。我家門口還是有人在看熱鬧，大家都說，這可不得了，我們家成為了吳鎮長家的親家。我爸爸媽媽都覺得臉上挺光彩的。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紅霞在臉上紅著，孤鶩也在臉上不孤單了，夏天不清冷，也天高地遠......這種高與遠，是不是要遭受譴責？我不清楚，我們全家都不清楚，我們都被突然的好運支使得不知東南西北。我媽媽說：「金寵的腿是不是有毛病?我看著有點瘸呢?」我爸爸大聲罵道：「瘸什麼?我看著不瘸。」我生氣地說：「你想說我不配跟金寵交往就直說嘛！」後來，我們一致認為，金寵不瘸。

相親的第二天，我到雪兒家，物理老師也在。我一進屋就看著他，我站在他身邊，想看看他的表情是什麼樣子的。我想從他的態度上讀出一些信息來。他低著頭，看著麻將，用餘光說：「能成嗎?」他的餘光與伊蓮娜的不同，伊蓮娜的是平視，他的是向下，好像我躺在他懷裡。

「不見得成。我不清楚。」

他笑著。

我也笑著。

我心裡開始難過。

腳下的每一塊磚頭都是難過的。都想把雪兒家地上的磚頭給摳出來，拎著一塊磚頭，把我看著不順眼的人都給拍倒。為什麼他什麼都不說?四捨五入的愛都做不到，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對金寵的家世的開心是真實的，對物理老師的失望也是真實的。而對青途的思念，被這兩種真實阻隔著。

我想逃離，我想到上海去。上海，聽聽這名字都覺得蠻有詩意。一個有海的地方，一定能洗去所有的迷茫。我可以在上海撿垃圾。把能吃的垃圾吃了，把能穿的垃圾穿了，不能吃也不能穿的垃圾，就拿去賣錢，換來的錢買一些吃的和一些穿的。反正在上海，誰都不認識我，沒有人會笑話我，沒有人知道我是一個失戀的人、落榜的人。上海這個名字好大氣。上海的一塊石頭都比鎮長的官大。我需要錢。我在幼兒園掙的錢都搭在日企了，培訓、租房，交幾險幾金的那些不懂的事情。我跟我媽媽要錢，並說明我要去上海找工作。我媽媽不同意。我媽媽把家裡僅有的七十元錢鎖了起來。這讓我絕望了。我沉浸在選擇的煩惱中。跟男孩交往，可是我覺得我最心儀人在遠方。而我心儀的，並不留意我。想到外面安靜一段時間，再去尋找他，連路費都沒有。真想用麻袋裝上一袋子泥土，就把泥土當錢，去買車票。這行嗎?顯然不行。火車是什麼樣?我還沒坐過火車呢。

我一有時間就到雪兒家坐那麼一小會，不能太久，太久我媽媽會來打我耳光的。

人有兩條腿，但兩條腿只能走在一條路上。到底是嫁人好，還是工作好?我只有二十一歲，如果不能逃離，就想再讀書，就算不可能在很有知名度的學校求學，不能和青途一起讀書，能在一所普通的學校學習一下簡單課程也是可以的呀。可是我高考是不順利的，我已經不可能再繼續求學了。

家裡蓋了房子，買了電視，已經沒有錢再供我讀書了。

「媽，我現在還不想交男朋友，我想再讀些書，就算沒有誰給發文憑也好，我自學。」

「你多大了?你梅姐上小學五級就不念了，那時候人家就能掙工分！你什麼都不會做，就是廢物。不同意你讀高中，一定要讀，那你就必須考上，結果卻沒考上，高考剛結束時，我都不敢出門了，怕別人問起你的成績。你平時不是挺能耐的嗎?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不行?……」

我還能說什麼?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有什麼好說的。眼淚在眼睛里打轉。

這個夏天會在記憶里停留不只三個月，可能會幾年，幾十年吧。

如果我媽媽很忙，沒有時間管我，那麼這個夏天就更長。

這時候打麻將的人手不夠，物理老師會和我們玩一會撲克。物理老師在我後面抓牌，有時候他的手不注意就抓到了我的手，我就會不好意思起來。

有時候物理老師也到我家坐會兒，在小丫拉出到院子里玩時，他和爸爸媽媽說會兒話。看到我和小夥伴們戴著五毛錢從王婆子家賣店買來的夜光手鐲，他的眼睛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