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困境

當一個人因為兩種選擇猶豫不決時，擲硬幣往往是不錯的辦法。

方辰身無分文，此時只好用小扳手替代，決定好生反面，拋向半空。

小扳手劃過一道接近垂直的拋物線，並未落地，而是回到了方辰手裡。

在扳手滯空的一瞬間，方辰的內心已經有了答案。

他裝備上液氫臂鎧，踏上了升降機的平台，開始操作平台上的分控開關。

平台微微一震，開始勻速下降。

方辰之所以選擇升降機，不止是因為直覺，還考慮到了自己的體力與傷勢，一味地依賴液氫臂鎧的力量未必正確，計算徒步走下礦井的體力消耗，以及地底高壓強環境，此時最應該做的是保存體力，以應付接下來的突發情況。

失去了發電機，蓄電池裡的電力十分有限，方辰為了省電，只得關閉氫氣探燈，借著分控開關的信號燈熒光視物。

每下降二十層，方辰就會刻意停下平台，等肺和心臟適應了升高的大氣壓力，氣喘與血液流動恢復平穩，他才會繼續下降。

過量的氧攝取會導致一連串的中毒反應，嚴重時可使人意識陷入昏厥，這在深邃的礦道中是十分致命的，氣瓶中的二氧化碳有限，方辰不得不重複利用呼出的廢氣，在不損害身體的情況下，儘可能多的保留空氣資源。

三十分鐘后，平台猛地一震，腳下有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停止了下降。

純氧純氫的環境里，任何火星都可能引起連環爆炸，方辰打開探燈，最後一次檢查液氫臂鎧，確認電路與液壓系統沒有損傷。

方辰循著灰塵覆蓋的通道向外走，乾裂的石頭牆壁上，豎著一面寫著Max的石制標牌，整體氧化嚴重，他已經來到了曼朵瑞拉礦場的最底層，距格里芬遇難的地點直線距離不超過二十公里。

他打開聯感頭盔的信號搜索功能，按照莉亞教授的方法，搜索調查隊的電磁波頻。

耳麥中只有嘈雜的盲音，方辰拿出舊地圖，分析礦道的走向，尋找通往阿利亞天梯的道路。

五十分鐘后，方辰找到了阿利亞礦井通道的標牌，往前走，是一條岩石鋪就的小路，由於強氧化反應，腳踩上去，路面會隨之產生深坑，這讓方辰有種十分怪異的感覺，像行走在一塊巨大的巧克力威化上面。

這塊狹長的威化很快就斷裂了。

通道的盡頭，有一條無底的深淵寰垣。

方辰停下腳步，探燈的光照掃過，左右是漆黑懸崖，延伸到無盡的遠方，面前只有一條斷裂的橋樑，岩石橋面嚴重氧化，中央的斷口猶如天塹阻擋在前。

這條深淵是大陸板塊運動所形成的裂縫，曼朵瑞拉與阿利亞的天梯在帝國的規劃中本是一體，只是因為自然條件的限制不得不分離。

聯感頭盔中已經響起微弱的信號，越過這座橋，就能找到格里芬！

方辰目光閃爍，解下了腰際環繞的爪勾與吊索，小心翼翼走上橋面，來到斷口前。

橋面斷口長約五米，吊索的長度則有十米，以方辰的臂力，可以把爪勾拋到對面。

難點怎樣固定吊索，建立起一條往返的道路。

方辰穩住身體重心，試著拋投了幾次，爪勾精準地落入對面斷橋的石縫，但是手臂稍一用力，脆弱的岩體就會被爪勾撕裂。

表層的岩石，支撐不了一個人的重量。

作為一個體力不出眾的普通人，方辰也無法憑肉體力量躍過五米的斷口。

這下該怎麼辦……

這種情況，無敵的念力也完全派不上用場，眼前的斷橋，似乎代表著委託的終點。

方辰盤坐在斷橋上，思考了許久，把目光轉向液氫臂鎧。

肉體的能力不夠，可以用機械做功來輔助，機械就是人力量的延伸：這是一切機甲乃至機械設計的初衷。

方辰漸漸有了主意。

他拿出小扳手，拆掉液氫臂鎧的護板與鑽頭，重新調整液壓泵的出力，並在橋頭挖出一個75°斜角的深坑，使用念力割出一截吊索，把臂鎧固定在深坑裡。

做完這一切，方辰把剩下的吊索牢牢拴在腰際，另一端系在臂鎧的關節上，用盡全力拽動，臂鎧紋絲不動，捆綁得十分牢固。

很好！

方辰站在了臂鎧前端的液壓泵出力板上。

爪勾丟不過去，那就把人丟過去！

利用液壓泵壓縮液力的極限，在失控的一瞬間爆發巨大的推動力，把自己彈射到對面！

吊索捆在腰間可以充當安全繩，即使一次失敗落入深淵，還能夠爬回來繼續嘗試。

只要能到達對面，他就能把吊索固定在基層岩石上，重新連接橋樑。

這是方辰能夠想出來的，風險最小又最有效率的辦法。

方辰按下臂鎧的開關，電能開始做工，液壓導管緊緊繃住，他能夠感覺到，有一股流動的巨大力量正在腳底凝聚，像踩著一枚冒煙的炸彈，隨時可以把他炸上天。

方辰深深呼吸，平復躁動的血液。

「砰！」腳下爆發巨響，一股恐怖的推力重擊在腳底板。

方辰揮舞雙手保持平衡，氫氣燈光劇烈震顫，整個人凌空飛起，劃出一條巨大的拋物線，狠狠砸在了對面的橋頭。

「哈哈，成功了！」方辰死死抓住岩石，額頭留下汗水。

然而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高興的太早了！

伴隨著「咔嚓嚓」的輕響，曼朵瑞拉那一側的橋頭，岩體的裂痕快速蔓延著……

方辰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太高估橋樑的受力。

嚴重氧化的岩石根本承受不住液壓泵反作用力的摧殘，正在快速崩解，再過十秒，甚至更短的時間，橋頭就會從中斷裂，數噸重的岩體將會通過吊索把他一起帶入深淵。

蓄電背包里還裝著食物和水，舊地圖也放在橋頭邊上！

方辰眉頭緊皺，知道此時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他只得壯士斷腕，用念力切斷了吊索。

液氫臂鎧閃爍火光，在深淵底部引發了氫氣爆炸，緋紅的火雲瞬間照亮整個板塊裂縫，千萬道炙灼火焰光芒涌了上來，蒸騰的焰舌撲面，就要衝上橋頭。

方辰手腳並用爬起來，一頭鑽進阿利亞礦井的礦道，恐怖的灼熱緊隨而來，他拚命向前奔跑，仍是被膨脹的氣流掀翻在地，皮膚灼痛，全身上下都是火焰。

命懸一線之際，方辰爆發出生存的本能，下意識拔掉氣瓶的導管，濃縮的二氧化碳噴遍全身，阻隔了氧氣與氫氣的灼燒。

「呃啊…」方辰丟開氣瓶，仰躺在滾燙的地面，發出痛呼。

火勢來勢凶急，去勢也非常迅速，燃燒后的窒息感持續了近一分鐘，岩層中的艾塔粒子元素重新開始分解少的可憐的水汽，稀薄的氧氣供應上來。

方辰翻了個身，趴在地上，鼻子挨著一處低洼的岩縫，少量的氧氣供應呼吸，漸漸的讓他恢復了氣力。

皮膚的灼燒感緩解了一些，方辰翻身坐起來，突然發現，除了頭戴的聯感頭盔，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工具和物資。

失去了這些，他會死。

即使不死在這個黑暗幽深的礦道里，也會死在地上那個荒涼燥熱的沙漠中，或者更慘一點，死在變種生物的嘴裡，經過食道腸胃消化成熱騰騰的糞便。

「媽的！」

摘下頭上的液氫探燈，狠狠摜在地上。

石英體燈管碎裂，摔得七零八落，方辰心中的怒火總算平息了一些。

後悔的情緒是有一點的，他不是聖人，拼了命一樣鍛煉念力，研究變種生物，學習機械維修知識，就是為了逃出這個該死的廢礦星，繼續生存下去。

之所以後悔，是因為方辰覺得，如果他不主動招攬這次委託，反過來放下身段去乞求莉亞，或許她出於同情，也會答應帶自己登上艦船。

兩次接觸，方辰能夠觀察得出，她就是那樣善良的一個姑娘。

某種意義上說，人的善良也是可以利用的。

「我可去你的吧，孬種！」方辰又爆了句粗口，罵得是自己。

歸途的道路損毀，現在只能選擇繼續前行。

方辰深深呼出一口濁氣，用心去聽耳麥中微弱的信號聲音，同時展開念力場，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

循著信號的指引，方辰在礦道中不停的走，腹中飢餓，嘴唇乾裂，全身的肌肉酸脹，皮膚灼痛，右小腿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每走一步都有鑽心的疼痛襲來。

他咬牙堅持下來。

一路上，方辰還遇到了零零散散的變種蟲類的屍體，都是被剛才的氫氧爆炸燒死的，軀體變成了焦黑的碳灰狀，手指一碰就會碎成粉末，根本無法食用。

阿利亞礦場的規模比曼朵瑞拉更大，方辰還是認準了自己的判斷，找到了向下的螺旋坡道，想要下到礦井的最深處。

走過一條礦道的拐角，耳麥中的信號提示音徒然變強數倍。

於此同時，一點微弱的藍色光芒出現在非常遙遠的地方，想漆黑夜空中的啟明星。

方辰甩了甩因為缺氧而變得沉重的腦袋，確實有一點藍光，不是幻覺。

他加快腳步，一鼓作氣衝上前去，突然愣住。

一台巨大的人形機械矗立在礦道中，有七米高，流線形的合金裝甲覆蓋著銀白塗層，漆面泛著波紋，像流動的水。

機械體的左臂是一口螺紋狀的圓口炮管，1200mm口徑的炮口雕刻著規整的鏤金花紋，冰冷的金屬色澤流轉其上，機械體的右臂形似人類手臂，手掌持著一支同樣巨大的劍柄，千百萬顆蔚藍色的粒子從四面八方湧來，集聚在劍格上，是藍色星光的源頭。

一台機甲！

一台貨真價實的，戰鬥用人形機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