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玄空也不理會這會兒突然又開始發瘋的人,他墊著腳,扶著牆,一點一點往地窖那邊移動,還未長好的骨頭髮出陣陣的刺痛。
衣袖上沾染了房胚的黃泥,玄空這邊剛走了兩步,那邊就有一隻手十分粗魯的拽住了他的右手,然後往後一甩,接著一個人就貼了過來。
玄空錯愕的看著扶著他腰的杜清遠,這施主……變得好心了?
杜清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伸手,但他看到那和尚步履艱難的樣子,下意識的就朝著他走了過去。
既然已經這個樣子,那他就當積德行善了。
這麼一想,杜清遠將自己那一瞬間手掌的微顫壓下,眼中惡劣一閃,接著就將自己的手收的更緊,讓這個和尚不得已貼著自己的腰。
然而杜清遠設想的對方惱羞成怒的畫面並沒有出現,那和尚居然只是淡淡的皺了皺眉,然後就隨著他的力道走了!
「你到底有沒有作為一個男人的羞恥心?」杜清遠一邊遷就著玄空的速度,一邊咬牙喝問。
玄空不知道這為什麼又跟羞恥心扯上關係了,他不解道:「請施主言明。」
杜清遠看了他一眼,然後忽然湊近,「就像這樣。」
下一秒,玄空就覺得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還是沒有嗎?」杜清遠挑眉問。
玄空面色不變,異常的安靜,彷彿不覺得自己正在以一個女人的姿勢被人抱在懷裡一樣。
到了這個時候,杜清遠也沒從眼前這個和尚那裡看到半點窘迫,他面色淡淡的,彷彿是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中。
遺世獨立,超脫凡塵。
「你這個樣子,我還以為你要成仙了呢!」杜清遠冷哼,他心中有著驟然升起的不悅。
「貧僧……」平緩無波的聲音從胸膛那邊傳來,這讓杜清遠想要遠離,但又忍不住想聽他接下來的話。
「貧僧是佛門弟子,不可位列仙班。」
杜清遠聽了玄空的反駁,只當他故意用言語戲耍他,於是怒極反笑:「我現在一撒手,你見閻王的幾率可比你見佛祖的大。」
玄空聽杜清遠對佛祖如此不敬,他本來想駁斥兩句的,但下一秒,他的腳就落在了地上。
「到了。」杜清遠開口。
看了看地上的痕迹,杜清遠挪開周圍壓著的幾塊石頭。因為剛剛抱了玄空,現在又俯身,杜清遠的傷口處現在已經蜿蜒留下兩道血痕。
他的傷口開裂了。
玄空見杜清遠彷彿感覺不到疼一樣,想了想,他開口道,「讓貧僧來吧。」
「你?」杜清遠懷疑了看了看玄空清瘦的身量,然後嗤笑道:「你還是在一旁待著吧。」
當初在杜府還被好吃好喝將養出了一身細肉,現在除了養尊處優來的膚色還在,剩下的肉早已經不翼而飛了。
玄空也不管杜清遠是否拒絕,他一手一個,很快將兩個石頭擱到了一旁,然後又去搬動其它幾塊。
等玄空搬完石頭,掀開地窖門的時候,玄空忽然聽到了不遠處的動靜,大約是那些人已經去而復返了。
玄空顧不得計較許多,他先把還沒有回神的杜清遠一把推下去,接著自己一個靈敏的翻身,悄無聲息的也落了下去。
將地窖門留了細細窄窄的一條縫,玄空這才順著樓梯往下走。
地窖里,杜清遠勉強扶著梯子站穩,這昏暗的地窖里看不清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只聽到了一聲低罵,「臭和尚!」
「施主的傷口還是早點處理才好。」玄空不痛不癢道,他習慣了杜清遠這種態度,只當他自言自語即可。
杜清遠也發現了他根本奈何不了這個和尚,除非他真的動手殺了他。忽然間杜清遠又想到了自己當時摸到他脖子時候,那種令人微顫的觸感。
下意識的摩挲了一下自己帶著薄繭的手指,杜清遠的胃裡像被塞進了一顆珠子,既覺得異樣,又難以忽略。
杜清遠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語氣突然就冷了下來,「你幫我處理。」
以這種語氣,就算玄空這麼冷淡的性子也有些薄怒了,「施主還是自己弄吧!」
玄空這話一出,杜清遠非但沒覺得惱怒,反而微微勾起了唇。他發現了,這和尚情緒波動小,逗他玩兒、惹他生氣是一件相當有意思的事。
「我就要你來幫我處理!」杜清遠憑藉著極強的目力,一把抓住玄空的手,按在自己的腰側。
接著,杜清遠聽到一聲低低的冷笑,他的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預感。然而還不等他躲避,他的傷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嘶!」杜清遠倒吸了一口涼氣,手也不得已鬆開。
玄空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鮮血,他又恢復了平靜,「施主請自重。」
雖然看不到玄空如今的表情,但杜清遠還是能想想的出來。不知道為什麼,杜清遠忽然覺得自傷口而上一絲滾燙,直湧入了他的喉頭,讓他不自覺的低笑了出來。
不是冷笑,也不是嗤笑,而是愉悅的笑聲。
玄空隔著黑暗,定定往出聲的那邊看了好半晌。接著就避開他,往另一個角落去了。
「你離我這麼遠幹什麼?」杜清遠收起笑意,皺眉。
玄空半點不受影響,「怕施主再發瘋。」
「你!」杜清遠正欲再說什麼,地窖附近忽然出現了雜亂的腳步聲,判斷其數目,已經遠不止那七、八個人了。
玄空閉眼靜心聽了一會兒,然後低聲開口,「一共一十五個人,其中一十三個腳步沉穩,剩下的兩個腳步虛浮,有些氣弱之相。」
驚訝的情緒自杜清遠眼中一閃而過,他點了點頭,只當贊同了玄空的說法。
地窖上面交談聲音隱隱約約的,聽不分明。杜清遠面色冷凝,等他注意力分到玄空那邊的時候,他發現玄空的呼吸也絲毫不亂,對於現在兩人這種隨時被發現的狀態好似並不覺得緊張,哪怕來尋人的人數驟然增加了一倍。
「這地窖可不夠隱秘。」杜清遠挑眉道。
知道杜清遠在說什麼,玄空反道:「施主想問貧僧為何不慌亂,那貧僧也問一問施主,為何如此淡定。」
明明就早有安排的事,何必又來假裝。在明知道自己還尚在追殺之中,卻什麼都不做,這完全不符合杜清遠這類人的性格。
杜清遠沒想到玄空會這麼說,一時間表情也有些悻悻。
就在兩人這兩句話之間,地窖上面突然傳來了一聲呼和,接著就是草木翻倒的聲音。
聽到這個動靜,杜清遠的眉頭頓時隆起,堆成小山模樣。
「放火!」這一聲嚷叫直直的闖入地窖之中。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杜清遠有些焦躁,他惡狠狠的罵了一句,「一群廢物!」
轉頭,杜清遠一把將玄空拉了過來,然後對著他耳語,「這個情況爺可沒預料到。」
張二那個慫包明知道他已經受傷了,還不敢讓人下來,生怕被他殺上去了結了他的狗命。既然這樣,他又是怎麼有膽子鑽劉氏的褲子的?
說起來,劉氏的手段還真是了得,連張廖的二叔都膽敢下手。如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受傷。
那邊,地窖入口已經感覺到了一陣熱氣涌了進來,連著幾點星火,幾縷煙霧也斷斷續續的滲了進來。
玄空看著如今的景象,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受傷的左腿。
若不是他左腿斷傷,他……
就在玄空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之後,他忽然就聽到了杜清遠的聲音。
「等著,爺會帶你出去的!」
杜清遠說完,接著就攀上了梯子,借力一腳將地窖的木門踢飛。被踢飛的木門好巧不巧,正砸中了一個大漢。
因著那股力道,大漢只來得及用雙肘抵擋一下,然後就被砸昏了。和杜清遠預料的一樣,站在不遠處的就是張二。
張二見到杜清遠,臉色先是抖動了一下,接著不自然的笑了,「杜賢侄……」
「你一個外室子,」杜清遠拍了拍靴子上沾的土,眼神輕蔑,「配叫我賢侄?」
這下子,張二的臉掛不住了,吊三角眼也變得陰冷,「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仗著出身肆意欺辱別人的人!」
「反正你要死了,我不與你計較,讓你走痛快點。」張二面上有著快意。
然而張二嘴上說的餓痛快,他對上杜清遠那毫不掩飾飽含殺意的眼神的時候,還是不自覺的後退了半步。
下一瞬,張二就惱羞成怒,「你們但凡誰能割下他的腦袋,爺賞金千兩!」
此言一出,幾乎所有人都目露赤紅,餓狼一般的盯著杜清遠。
杜清遠肌肉一綳,率先一拳揮向最近的一個大漢。大漢狼狽的往一旁躲,但他肋骨處卻沒能避開。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不顧這種聲響,杜清遠趁機奪過他手中的刀。
這下子,那些人稍稍的冷靜了下來,看著杜清遠更加忌憚。僵持片刻,所有人持刀,瞬間蜂擁而上。
杜清遠現在到底是受傷,根本不能擋住這麼多人的攻擊。在割斷了兩個人的脖子之後,他不可避免的有些力竭。
感覺到背後專門朝他傷口揮過來的鋼刀,他咬牙,準備硬生生的承受。然而下一秒,這一刀就被人擋住了。
玄空以左腿為支撐踢出右腳,接著他額頭的冷汗就滲出了一片。
杜清遠抓過玄空退至一邊,還不等他罵出口,一隻利箭瞬間穿透了對面一個人的胸膛。
又是兩箭極奔而來,令張二那邊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得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