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生怒
上林春的竹葉青和臘牛肉、五梅鴿子、魚羊雙鮮,都是遠近馳名的。
陸小鳳是個很講究吃,也很懂得吃的人,但是如果與自己一起吃飯是一位深不可測的人物,那麼再講究也只覺得渾身不痛快。
「你可真正陰魂不散。」陸小鳳喝著對方倒的花雕,露出無奈的笑容。如果有什麼比無奈更無奈,那麼莫過於無論走到哪裡,都能遇到讓自己無奈的人。從金鵬王朝據點出來,陸小鳳總共上了兩次酒館,兩次對方恰好都在酒館,實在難以用巧合形容。
「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什麼都知道?」陸小鳳鬱悶的灌了一口酒。
蘇擇與花滿樓不由笑了笑,並未放在心上。
「沒有法子,這算是什麼回答?」陸小鳳或許是喝的高了,抱怨道,「這一桌子酒菜最多也只有五兩銀子,這見鬼的回答卻要五十兩。」
花滿樓淡淡地微笑著,他默然的問道:「他說沒有法子,難道就真的沒有法子?」
陸小鳳極為頭痛的抓了抓自己頭髮,痛苦的道:「西門吹雪既有錢,又有名,而且還是個徹底的自由漢,從來也不管別人的閑事,再加上六親不認,眼高於頂,你對這個人能有什麼法子?」
花滿樓不太相信,他說道:「但有時他卻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復仇。」
陸小鳳不由無言,他嘆口氣說道:「那是他自己高興,他若不高興,天王老子也說不動他。」
陸小鳳說到這裡,忍不住看了蘇擇一眼,忽然說道:「何況,現在又不想找西門了。」
花滿樓微微一愣,他彷彿感覺到陸小鳳的心中掙扎,好奇的問道:「為什麼這麼說?難道你想到可以找的其他幫手了?」
「沒有。」陸小鳳微微苦笑一下,才說道:「只是,太危險了。」
「危險?陸小鳳居然會嫌棄危險,真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蘇擇不由笑了笑,隨後蘇擇稍微遲疑一下,說道:「今天早上我給自己卜了一卦,卦上說這兩日要找我的麻煩的人,可能會找上門。若是你不嫌更麻煩,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
「麻煩?你有麻煩了?」陸小鳳眼睛一亮,說道:「麻煩好,你有麻煩,我倒是可以方向找西門了。」
「擦!我有麻煩了,你居然這麼高興?」蘇擇鬱悶的抿了一口酒,他說道:「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我還真不願有人找你麻煩,因為找你麻煩的人九成九可能必死無疑。但是比起讓西門見到你,我情願你一輩子被人找麻煩。」陸小鳳認真說道,他整整看著蘇擇,說道:「你讓我給你找《太亘六論》,我可以幫你找。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說。」蘇擇放下酒杯,認真道。
「永遠不要和西門比劍。」陸小鳳說道。
蘇擇遲疑一下,正要回答,就忽然聽見門口發生一陣騷動,一陣驚呼。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從門外衝進來,一個血人。四月的春陽過了,正午已偏西,斜陽從門外照進來,照在這個人身上,照得他滿身的鮮血都發出了紅光,紅得令人連骨髓都已冷透。血是從十七八個地方同時流出來,頭頂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裡、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蓋上、雙肩上,都在流著血。
就連陸小鳳都從未看見過一個人身上有這麼多傷口,這簡直令人連想都不敢想。這人也看見了他,突然衝過來,衝到他前面,用一雙已被鮮血染紅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喉嚨里「咯咯」地響,像是想說什麼。可是他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他的咽喉已被割斷了一半,但他卻還活著。
這是奇迹?還是因為他在臨死前還想看陸小鳳一面,還想告訴陸小鳳一句話?陸小鳳看著他猙獰扭曲的臉,突然失聲而呼:「蕭秋雨!」
蕭秋雨喉嚨里仍在不停地「咯咯」直響,流著血的眼睛里,充滿了焦急、恐懼、憤怒、仇恨。陸小鳳道:「你是不是想說什麼?」
蕭秋雨點點頭,突然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慘呼,就像是一匹孤獨、飢餓、受了傷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發出的那種慘呼一樣。然後他的人突然一陣抽搐,彷彿有一根看不見的鞭子,重重地抽在他身上。他想告訴陸小鳳的,顯然是件極可怕的秘密,可是他永遠說不出來了。
他倒下去時,四肢已因痛苦絞成了一團,鮮紅的血,已漸漸變成紫黑色。陸小鳳跺了跺腳,振起雙臂,高大的身子就像是飛鵬一樣,掠過了四五張桌子,從人們的頭頂上飛出,掠到門外。青石板鋪成的長街上,也留著一串鮮血,從街心到門口。
蘇擇走到蕭秋雨面前,他緩緩蹲在這具屍體前,無聲無息,不知道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陸小鳳與花滿樓神色極為沉重的走了進來。只聽蘇擇聲音悠長的說道:「我可以救他的,只需要揮一揮手。但是我不想救他,他不值得我救。」
「這是世上沒有比生命更珍貴,任何人都值得救,哪怕十惡不赦的人。」花滿樓忍不住反駁道。
「所以,殺他的人,死定了。」蘇擇站起身,說道:「青衣樓,一百零八樓,很快這是江湖就再也沒有青衣樓了。」
青衣樓並不是一座樓,而是有一百零八座,每座樓里有一百零八個人,這些人組成了江湖上勢力極為龐大的組織,說他們是天下第一樓也不為過,他們不但人多勢眾,組織更是嚴密,最主要的是,誰也不知道他們藏在哪裡,他們都有些什麼人?
所以,對於神秘的青衣樓,江湖人望而生畏,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但是,只要是他們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最神秘的還是青衣第一樓,世人只知青衣樓,卻也是不知道青衣樓真正的主人是誰,據說極少有人見過,而青衣樓每座樓的樓主,在青衣第一樓里都有一張畫像,但誰也不知道青衣第一樓在哪裡,誰也沒有親眼看見過,那一百零八張畫像。
但是不包括蘇擇。
在這個世界上,蘇擇並非無所不知,但是只要他想要知道什麼,總會知道。
華燈早已經亮起,逐日的超影停在街道旁,街道的盡頭,是一片寂然的小樓。蘇擇緩步走進小樓,濃重的殺氣撲面而來,蘇擇忽然覺得無數的呼吸聲,伴隨著第一縷月色升起,就好像是一隻孤獨的羊突然掉落在狼群里,讓人的呼吸都有些窒息。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蘇擇忽然一伸手,一柄精緻的單鋒之劍落在手中,他輕吟詩詞,緩緩走入小樓。
忽然,四周的黑暗驟然一亮,十幾名高手擋住了後面的退路,他們身上散發出的無形殺氣,另任何人的呼吸都有一種無法順暢的感覺,就像一腳踏入了真空里,沒有一絲的空氣。緊接著小樓內的各個門戶大開,幾十名青衣人手持武器,從小樓衝出來。
只聽其中一人說道:「無論你是什麼人,敢來到這裡,意圖冒犯,就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人站在他們的中間,太陽穴高高鼓起,渾身散發著強大的氣勢,配合著如野獸般陰冷的目光,讓人看著心底生寒。
蘇擇露出一抹微笑,他目光掃過這些人,說道:「人家都說青衣樓有一百零八座,每座樓里有一百零八個人,可你們最多不過七十人,另外三十幾人哪?不會是吹出來吧?」
「看來閣下真是砸場子的。」那個首領冷笑道:「既然知道這裡是青衣樓,閣下也敢砸場子,膽子也太大了吧?」
「不大不大!」蘇擇笑了笑,單鋒之劍在掌間輕旋,說道:「恰好吃下。」
至於吃下誰,就不言而喻了。
「你年紀輕輕,在武林中還要闖蕩多年,結下我們這樣的強敵,實在是不智已極。」青衣人首領本就不是脾氣好的人,再加上蘇擇欺負到自己家裡,他忍耐已到極處,他冷笑一聲,胸膛一挺,唰地一劍攻了過來。
蘇擇嘆息一聲,單鋒之劍挽了一個劍花,頓時劍分兩柄,化作一輪劍光。一劍鎖喉而過,這名首領頓時斃命。望見首領被蘇擇一劍封喉,剩餘青衣人不由露出震撼的神情,他們對視一眼,舉起武器向蘇擇衝來。
「很好。」蘇擇露出微笑,他手中單鋒之劍高舉,緩緩青轉。只見他手中之劍,每轉一格,頓時浮現出一柄劍影;當單鋒之劍轉動一圈,一個有十二柄單鋒之劍鑄成的劍輪,浮現在空中。只見蘇擇再次邁開步子,劍輪隨著單鋒之劍所指,緩緩升起,蘇擇再次吟唱道:「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