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亂了(八)
鄉村的夏夜真的很好,夜的黑色是安靜的,透徹的。苟家村的全村老少都知道了,苟泉娶了一位城市姑娘當老婆了。許多少年跟在樂果的身後,齊聲尖叫,喊樂果的名字。樂果上茅坑小解他們也不放過。他們用吟唱的節奏大聲喊道:"樂--果,樂--果。"樂果的姓名等同於一種農藥的名稱,很家常的。那種農藥通常以白色骷髏作為標誌,上面用兩根骨頭打上了"×"。六十年代苟泉的六姨就是喝這種農藥自盡的,她的性醜聞被自己的腹部出賣了,屍體仰在大草垛旁邊,肚子腆得老高。"樂果"在六十年代時常作為鄉村愛情的收場,使鄉村愛情變成一隻又一隻骷髏,再用骨頭打上"×"。許多女孩的漂亮魂魄就是從那些骷髏里飛走的,變成了蝴蝶,在夏天的靜夜裡無聲地展翅。苟泉轟走那些少年,不許他們呼叫樂果的名字。夜色真的來了,像苟泉企盼的那樣。它們從某種渴望中悄然滋生出來了,從天上往下淌,很柔情的樣子,很性感的樣子,只留下螢火蟲和天上的星星。夜的氣味極迷人,是陽光和青草的混合氣味。苟泉帶領樂果往打穀場去,滿天的星斗分外姣好,每一顆都比城裡的乾淨,像藤蔓斷口處的汁液。苟泉吻住樂果,情不自禁地按部就班,情不自禁地照既定方針辦。苟泉一邊吻一邊細語,句句話都和舌頭一樣撩撥人。樂果第一次到鄉下,每一個感官都在做夢,樂果的春心勃發了,生出許多擋不住的感覺。樂果的吻便不懶散,苟泉順勢把樂果推倒在稻草上,樂果睜開眼,滿天的星星晶晶瑩瑩地亮。樂果怕星星看見自己,慌忙把眼睛閉上了。苟泉的農民念頭在詩一般的背景上開始實施了。他把她剝乾淨。樂果沒有說"不",也沒有說"別",只說了一句"幹什麼"。苟泉用行動回答了她。回答完畢生米也就變成熟飯了。樂果坐起來的時候身子也冷靜了,腦子也冷靜了。樂果對自己說:"這個傻小子到底還是把我睡了。"樂果看了看天。天還在天上,星星也全在星星那裡,其實它們和剛才的孟浪心情沒有半點關係。樂果想起來了,從現在開始,她真的返回情場了。睡都睡了,還能不戀愛么?樂果第一次招待客人是阿青一手操持的,整個過程樂果都在自由落體。那種墜落的感覺令人迷醉,夾雜了致命的恥感與快感,夾雜了洶湧澎湃與徹底損壞。久別勝新婚,而勝於久別的就要算這種不可收拾的墜落了。更何況這不僅僅是性,還是生意或貿易。樂果靜坐在吧台後面相信了這樣的話:家花不如野花香。女人做了野花就是不一樣,身體的每一個配件都成了花瓣,野風一撫摸就會綻放,能不香么?不過樂果的貿易畢竟是有條件的,第一當然是價錢,第二就是人了,用樂果的話說,"要招人喜歡",要有"一見鍾情"的來電印象,否則價格再漂亮也是不答應的。阿青歪著嘴笑,說:"隨你。"阿青和那些男人坐在台下閑聊了,換了一個又一個。樂果看不上。阿青事後說,"你當招女婿了?"樂果要是看中了,會用右手去撫摸右耳的耳環。後來樂果到底把右手伸到右耳上去了,在那個瞬間樂果的身體結成了一塊冰,又像一隻冰塊化作了一攤水,說不好,所有的感覺都有些錯位。樂果後來就被阿青帶到隱秘的地方去,把事情做了。做事情的時候反倒沒有什麼感覺了,和馬扁一樣,甚至和苟泉一樣。客人走後樂果又獨坐了一會兒,一直記得有什麼後續工作還沒有完成,想了一會兒,記起來了,是哭泣。於是樂果捂上臉,便哭。哭的時候難受和快樂的印象都有,卻又有點說不上來。直到哭完了也沒有找到哭泣的理由。也許覺得有些對不起丈夫,也就是那個叫苟泉的男人,那就是為苟泉了。回家的路上樂果突然記起來了,今天是星期五。她和苟泉在星期五的晚上都有一場房事的。也不是規矩,每個星期都這麼弄,成習慣、成傳統、成任務了。樂果相信天下的夫婦都是這樣的,用周五晚上的房事給一周的生活做個概括,來個總結。樂果打開門,知道苟泉坐在床上批改作文本。樂果走進衛生間,很自然地去取腳盆。盆子握在手上才記起來,回家之前剛洗過澡的。但樂果十分固執地打上水,妥妥帖帖又洗了一回。樂果在洗自己的時候便困盹下去了,對即將開始的床之事產生了厭倦。樂果知道自己是不該厭倦的,尤其是今天,否則這樣用心地洗自己做什麼?樂果洗漱完畢,推開門,脫口竟說:"睡吧,這麼晚了。"苟泉沒有抬頭,放下筆,趿著拖鞋刷牙去了。樂果聽到刷牙的聲音之後湧上了一股說不出的難受,把頭埋到被子的下面去。苟泉站到卧房門口,說:"茜茜?茜茜?"沒有人回答。苟泉撅著屁股跑到樂果身邊,拉被子的角落。樂果開始沒動,後來主動用胳膊撐開被子,說:"快點。"苟泉鑽進去,很憐愛地小聲說:"累了吧?"樂果笑笑說:"你呢?"樂果把苟泉摟進懷裡,只想全心全意對他好,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樂果吻住苟泉的下巴,胳膊伸到床頭櫃,把燈關掉了。苟泉說:"怎麼關上了?"黑暗中苟泉動了兩下,鼻息開始粗起來。樂果一個小時前剛有過,但她怕苟泉不開心,還是十分誇張地呻吟著。樂果的身子遠遠沒有進入狀態,卻裝得十分快活,拚命地用力氣,只過了分把鍾樂果就忘掉身上的男人是誰了,想開燈,手腕卻讓苟泉握死了。樂果輕聲說:"開……開……"苟泉完全誤解了,越戰越勇。樂果握緊拳頭,回到一個小時以前了。她被一位相公領著,從佛羅倫薩夜總會下來,走過一條小巷,鑽進那間陳舊的小平房裡去。那間不起眼的小平房門口設了一座餛飩攤,一有什麼動靜那個老頭會把一隻瓷質調羹扔到院子里來的。他們進屋了。男人不錯,是她選中的第一個客人。那個男人說著一口普通話。但說了些什麼,記不清了。後來那個男人上了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