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心底暗忖,這一世安瑾替了自己成了藺王妃,倒是讓人忍不住好奇後續的發展。
過完年,原還覺得婚期甚遠的項瑤,突然感覺日子緊迫了起來,所幸有賀氏幫襯,籌備之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臨著日子,整個項府都洋溢著一片喜慶氛圍。
到了成親當日,一宿沒怎麽睡的項瑤早早被拉起來梳妝,雲雀和流螢侍候她換上喜服,幾個婆子圍著她打轉,化妝的化妝,盤發的盤發,大抵是收了不少喜錢,討喜的吉祥話兒就沒停過。
紅紗帳纏著的梳妝台前,西洋鏡映出精緻妝容,身上錦茜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盡綉鴛鴦石榴圖案,桃紅緞彩綉成雙花鳥紋,腰封下是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綉雲金纓絡霞帔,是顧氏親手所制,趕在項瑤出嫁前縫製完成,看她穿戴,顧氏禁不住心緒複雜,怎麽都捨不得,但終是忍下落淚衝動,不願敗了這喜慶興兒。
項瑤伸手緊緊握著顧氏微顫的手,喚了聲娘,聲音里亦有細微哽咽。
顧氏拍了拍她手背安撫,抹了下眼,「娘這是高興的。」
賀氏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顧氏此時心情,攬了攬她肩頭,「估摸著迎親的也該到了,怎麽沒個通報的?」
話一落下,項幼寧就撩著裙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娘,將軍已經進了正門,正被哥哥們攔著,唔,還有二叔、三叔和爹爹。」
賀氏一聽,笑罵了一句,「一把年紀了還跟小的瞎胡鬧呢!」
蘇念秋是在項幼寧後頭進來的,項幼寧瞧見她,禁不住兩眼發亮,「蘇姊姊,比出結果了?」
「比什麽?」項瑤追問,不會是她想的比武吧?
「你二哥玩瘋了我又沒有。」蘇念秋點了點項幼寧的小腦袋瓜子,噙著一抹戲謔笑意打趣項瑤,「再說,要是攔久了,新嫁娘著急了怎麽辦?」
陪坐閨閣的項青妤抑不住興奮神色,大有躍躍欲試、一報先前攔嫁的架勢,拉了幾個丫鬟準備前往二門處一雪前恥。
「我的姑奶奶,你好歹顧著點身子啊!」屋裡一眾叫她給嚇得不輕,畢竟她正懷著身子,項瑤忙拽著人道:「別折騰我小侄兒了。」
賀氏亦是沒好氣地瞋了她一眼,幫著拽人,還帶上項幼寧一塊數落,「就數你倆最能鬧,你瞧瞧筠姐兒、蓉姐兒和蓁姐兒。」
項瑤瞟過去一眼,那兩人平靜的神色俱是表面粉飾,項筠估摸著還未走出情傷,情緒自然不高,而項蓉只怕看一眼自己,都覺得嫉妒鑽心,大概只有項蓁是真的平靜。
確是如項瑤所想,項蓉袖子底下的手緊緊絞著帕子,一百個不甘心,只一想到自己愛慕的那人娶的是項瑤,胸口憋悶得不行,卻還得笑臉示人,一下將自己代入了苦情話本里,她被姊姊排擠陷害,合該就有個威武不凡的英俊兒郎憐愛,可那人怎麽就娶了心如蛇蠍的姊姊?
察覺有道視線落在身上,項蓉抬眸正對上項瑤,便叫那一抹明艷刺痛了眼,連帶覺得項瑤看自己的目光是在炫耀。瞥見桌上的枸杞紅棗紅豆湯,眸子一沉,端起碗往項瑤走去,「瑤姊姊這一天都吃不了什麽,用這墊墊肚——啊!」
最後一字尚未落下,腳似是被絆了下,那一碗紅豆湯眼見要往項瑤那身喜服上潑之際,項瑤被手快的項青妤拉了一把,形勢反轉,項蓉直直撲倒在那碗湯湯水水上,她今兒個穿淺色,碗里偏又是紅豆,碾壓成一塊一塊在頗是尷尬的地方,把原先驚著的一眾人給看樂了。
柳姨娘向來和她不對盤,見狀更是免不了刺上兩句,「四小姐向來是個聰明的,怎麽逢著二小姐大喜的日子卻這樣笨手笨腳?不知道的還以為四小姐對二小姐不滿呢!若是再傷著王妃,可怎生了得喲!」
項蓉臉上青一片紅一片,原是裝的,卻不知道為什麽膝蓋一疼就摔了下去。
蘇念秋睨著項蓉不作聲,陰影處赫然滾著一顆桂圓。
這時候小廝進來通報,道是宋弘璟的迎親隊伍已經過了二門,請小姐上轎。項瑤頭上蓋了一塊紅綢鴛鴦蓋,隔斷了目光,顧氏抓著她的手一緊,然後不舍放開。
「大嫂莫要捨不得,瑤兒便是出嫁也還在京城,將來與姊妹家人常有相聚的時候。」賀氏低聲寬慰。
項瑤對母親屈膝一福,由陪嫁的雲雀和流螢攙扶著出了閨房。
項蓉追了一步,卻顧忌身上狼狽,終是留在屋子裡,無法像項筠她們隨行前往將軍府,咬牙極是怨懟。
吉時到,項允灃背著項瑤將她送上花轎,大紅綵綢的轎幃上是喜字和如意的紋路,並綉有富貴花卉吉祥圖案,四角各綴著一個大大的綵球,上面的流蘇直垂到底。
禮樂聲喧鬧,夾雜著恭賀聲繞耳不絕,項瑤坐在轎子裡頭,思緒不自覺紛紛擾擾,恍惚憶起上一世。
上一世,她所嫁非人,落得慘澹收場,因愛生痴,痴生怨,造業諸多。原以為老天爺讓自己重生是為向惡人討債,也是消弭自己曾造下的孽,卻沒想到會有這樣一人……
想到此,項瑤眸光不禁睨向朱紗簾幔外,金鞍上那人大紅禮裳,身材俊挺。他側目望過來之際,周遭喧囂倏然靜止,讓她心底趨於安靜寧和。
不知過了多久,花轎停了下來,周圍的嗩吶吹奏聲漸止。
喜婆在轎子旁說了一番吉祥話兒,然後就請新郎官踢轎門,把新娘子從轎子里迎出來。
項瑤忍不住捏緊了手,手心微微出汗,這會兒才真正緊張了起來。
錦簾之外,紅氈之上,一雙玄色雲紋錦靴漸漸踏近。隨著咚咚咚三聲響兒,轎帘子就給掀了起來,然後一雙略帶薄繭的手掌伸了進來,讓她心中一盪,就聽著一道清潤聲音附在耳邊低低道——
「過了門就是我的人了。」
禮樂喜炮齊鳴,在項瑤低垂的視線里,伸著的手指節修長有力,掌心紋路分明。那手執起自己的手,牽著她一道步上紅氈。
府內為求喜慶綁著的朱紗在艷陽熏風裡飄動著,新人如走在紅雲中,原還喧騰的賓客席聲音有一瞬的停頓,暗嘆好一對金童玉女。
就在一片低聲議論里,有人壓低嗓兒道:「你瞧藺王那神色,聽說先前就屬意項家二小姐做藺王妃來著,眼下這麽看著,不知心裡是個什麽滋味?」
「一定不好受唄,畢竟藺王對項家二小姐那意思鬧得滿城盡知的,誰曾想最後會娶衡國公家的姑娘?欸,我說,怎麽沒瞧見藺王妃?」有人接話。
「聽說藺王妃身子不適,沒來。」
「嘿,換我我也不來。」
那些聲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項瑤耳中,她只覺得握著自己的那隻寬厚手掌用了力,項瑤忍住看過去的衝動,目視前方,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反手緊緊握住那手。
拜過堂後,項瑤就被喜婆扶著送入了洞房,喜床上撒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她才坐上去就被磕著,好在還能忍受,便沒亂動,兩隻手交疊在膝蓋,靜等那人敬完酒回來。
就在項瑤覺得腰快直不起來的時候,外面一陣喧譁聲,門被打開的聲音令項瑤不自覺地挺了挺背脊,一抹聲音攜了幾分酒氣遠遠傳入耳中,「你們想鬧洞房?」
「那是自然——」
回應的是一片七嘴八舌的聲音,好像被阻隔在一段距離外,接著便聽得原來開口的那聲音冷笑了一聲,「哪個這麽有膽兒,嗯?」
語調雖隱著淺淺笑音,可哪個都不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連項瑤在內俱是一陣沉默,之後便是一陣吵雜的推搡作了鳥獸散。
腳步聲復又響起,停在項瑤眼前,她知道喜婆遞上了如意秤,一個屏息,鴛鴦蓋頭就被挑了起來。
宋弘璟眉梢平靜,墨眸如玉,唇角輕含笑意。
「喝過合巹酒,夫妻美滿白頭,長長久久。」喜婆道。
雲雀和流螢分別遞了酒盞,杯盞相交,酒液清冽熏然,讓項瑤醉意隱隱,模糊了眼前人的容貌。
喜婆和一眾丫鬟不知何時退下的,喜房門被關上,有婆子在外面守著。
喜房裡一時靜悄悄的就剩下桌上紅燭燃燒的聲音,宋弘璟嘴角一絲遮不住的笑意,寡淡卻柔和,漆黑瞳孔里隱了一絲暗沉的光芒。
身子被罩在陰影下,項瑤不自覺垂了眼瞼,臉頰滾燙。她感覺修長手指靈活地除去頭上繁瑣飾物,隨即烏絲如雲垂落。
「將……將軍。」項瑤嗅著宋弘璟身上攜著的淡淡酒氣,莫名心跳如鼓。
「該喚夫君了,夫人。」
那微啞的嗓音好似咚的一錘落在項瑤心間,不重,卻令她泛起幾分酥麻,貝齒不經意地咬了下唇,停頓片刻喚道:「……夫君。」音落,唇瓣覆上溫熱。
這美好的觸感瞬間就讓宋弘璟想起了在芷蘭殿時的記憶,當日情葯纏身的感覺復又席捲,輕咬著那片柔軟反覆吸吮,從沒有一刻像此時一樣難以控制。舌尖撬開項瑤的牙關,彷佛要將她的氣息盡數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