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胡師爺在藥鋪
小雨轉為暴雨,下了三天三夜,直到此刻也未曾停歇。
這個時間應該是未申時交接,下午,但這層雲之下白天晚上其實也沒什麼大的差別了。
雨霧中辨不得方向,胡為用也就只好沿著路儘快的走。身上厚實的箬笠其實並起不到多少防雨的作用,聊勝於無吧。
「這鬼天氣。」胡為用罵了一句,臉上卻帶著些笑意。
身上冷,心頭卻熱。
朝歌城應該不遠了,誠王爺許給他這個胡師爺的遠大前途也就在眼前了,他當然歡喜。
四周一片漆黑,遠遠忽然看見幾點模糊的光亮,似有燈火人家,胡為用不禁又加快了腳步。
山坳神廚果然見了幾間房屋,有些破敗的樣子,但窗格完好,應該不是廢宅。走到近前處隱約聞到些草藥味道。。。
「藥房?」胡為用左右看看,這荒山野嶺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誰開了這麼間藥房?真有那病人送到這兒來估計也咽了氣:「應該是主人家在熬藥吧?」
用力拍了拍門,半晌無人應答,胡為用皺了皺眉,叫了一聲:「失禮。」便推門走了進去。
看這屋裡的布局,櫃檯,葯格,泥爐,桌椅,竟還真是一處藥鋪。
桌上地上都積著厚厚的灰塵,說明應該是空置已久,並無人居住。桌上、櫃檯上的幾盞油燈亮著,借著這點點燈光細看,地上有些零星的腳印。看來應該是有人先他一步到此點了油燈,只是如今不知哪裡去了。
雖然感覺有些瘮得慌,但這般田地哪有那許多講究,能遮風擋雨就不錯了。胡為用大著膽子走進去,將桌邊木椅上的灰塵掃了掃,將行李放到桌上。
喘息了片刻,又將泥爐上的銅壺拎著接了些雨水,點燃火爐,準備燒些熱水暖身。
每當這些出力的時候,胡為用心中就不免有些懊悔,不該為了省那幾個銀子而孤身上路,帶上一個書童伴當就好了。不過這話說歸說,打從金陵出來一路上他也路過了不少城鎮,可到了此刻還是自己一個人,說白了,還是為了省銀子。貧苦人家出身,跌跌撞撞的當上了一個師爺,拼了半條命得了誠王的一瞥眼,前途有望,但骨子裡的節儉或者說吝嗇卻改不了的。
哎呦,荒山野嶺的可別遇上什麼強人了。胡為用腦子裡胡思亂想,這詭異的氣氛下卻有些害怕起來。
「大哥!好像有人?」
「有人怕什麼,進去看看再說。」
雨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胡為用抬頭看,只見兩個身披箬笠的漢子走了進來。身上倒沒帶什麼武器傢伙,各背了一個包袱。看面相老實憨厚,不像強人,更像是行商小販或者農夫?
「商販農夫如何跑到這裡來了?」胡為用心下嘀咕,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當先站起身來:「在下非是此間主人,也是借過避雨而已,兩位兄台自便便是。」
「額。。。好好。」兩個漢子似乎遲疑了一下,臉上似乎有些警惕,對視一眼後點點頭,搬了兩把椅子到屋子靠牆些的位置坐下。
水開了,胡為用到櫃檯下邊兒翻了翻,找到一摞子碗。想了想,把這些碗都放在櫃檯上,自己拿了一個倒了熱水回道桌上慢飲。那兩個漢子其中一個起身過來也拿了兩個碗倒了熱水。
時間過去大概兩炷香的功夫,屋子裡漸漸有了些熱氣。
那兩個漢子小聲的交談著,胡為用本不欲聽聞,不過屋子就這麼大,兩個漢子的聲音似乎天生就粗獷些,他不聽不聽的也聽了不少。而且他們說的都是些京中左右的新鮮事,看來是從京中出來的,所以胡為用也就悄然的聽了起來。
「那太白樓倒是可惜了,聽說裡邊兒的太白醉可是老好喝了。」
「別想了,以前是沒錢,現在那掌柜的聽說直接就壓死了,有錢也沒處買了。」那漢子抿了一口熱水,唏噓中帶著疑惑:「都說天子腳下,首善之地。這可倒好,先是太白樓莫名其妙的倒了,死了十來個,傷了十來個,也沒個說法,然後扶桑國的使團聽說也被人給劫了,一個活口沒留。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是。」
「還是大哥你腦子轉的快,咱們前腳溜出來,後腳京城就鎖了。聽說東廠和六扇門錦衣衛啥的都瘋了,逮誰抓誰,見誰咬誰,連那半掩門兒的買賣都不敢做了。」
「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回頭中了彩頭。。。」
「噓!」兩人忽然同時看向一旁的胡為用,眼神不善了起來。
胡為用心下緊張,面上不動聲色。這時候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讓對方起疑,而且從對方的言行中不難看出,雖然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但也不會是什麼良民就是了。
等了片刻,裝作感受到對方目光的樣子,胡為用抬頭疑惑的回望:「兩位兄台有什麼事情嗎?」
「額。。。沒事沒事。」其中一個心虛的搖頭,另一個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試探道:「這荒郊野嶺的怎麼開出了這麼個藥鋪,兄台可知道什。。。」
話音未落,突然聽到屋外傳來一陣叩門聲,屋裡三人不覺都嚇了一跳。
胡為用嚇一跳只是身子一抖,不過那兩個卻把手下意識的摸進身旁包袱里。
是要掏傢伙?還是想護著什麼?
胡為用深吸一口氣,定定心神,高聲說道:「主人家不在,此間只是三個避雨的行人,請進。」
屋門「吱扭」一聲被推開,電光一閃,細高挑的身影,顯得有些陰森可怖,再細看,卻是一個姑娘,目光清冷,箬笠下一身黃絹衣裳被雨水打濕,顯得有些狼狽,只是腦後露出三個劍柄火光下影影超超似乎一紅一白一黑。
「大哥,女的女的。」一個漢子悄聲嘀咕道。
「閉嘴。」另一個狠狠的咧了同伴一眼:「沒看人家背著傢伙呢?」
「說不定。。。」
「閉嘴!」
這時那姑娘已自顧自的在胡為用的對面坐下,目光在胡為用的臉上掃了一下,但在胡為用看來,那目光就好像是看的一件死物一般了無生氣。
「看來這才不是個善茬。」胡為用抹了抹自己唇上的八字鬍,心中暗道:「也好,多了這個姑娘,那兩個好歹就不會輕舉妄動。就這麼靜靜地,靜靜地,直到雨停了就好,就好。」
胡為用從書簍心裡中拿出一本書一邊胡亂的翻看,一邊祈禱。
不過這當然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若是無事,如何能引得六扇門黃衣人屠在這雨夜蒞臨?
「出來吧,中了東廠劉芝麻的葵花勁還能跑到這兒已經出乎了某家的預料,不過也就到這兒了。再跑下去不用某家出手你自己就得經脈爆裂而亡。」
黃千凝的聲音不似她的面容一般清冷,倒有些男孩子般的低沉沙啞,胡為用心中不由惋惜。不過旋即想到她口中所說,心中又是一驚。
什麼葵花勁,什麼經脈爆裂他倒是完全不懂,不過東廠劉芝麻的名字他可是聽過。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雖然這姑娘喊得人還沒出來,不過為了自家性命計較,胡為用還是把書簍一抱,往櫃檯後邊躲去。
「不出來嗎?」黃千凝皺了皺眉,並指作劍,向著東邊兒牆上猛然一點,只聽「咚」然一聲,牆上出現一個拳頭大的洞,緊接著又「轟」的一聲,炸開一個大洞,整個屋子都隨之晃了三晃。
「陰魂不散,你就這麼想死?」又走進來一個姑娘,胡為用躲在櫃檯后看了一眼隨後又趕緊蹲下。
「職責所在。」黃千凝站起身,抬手握住了背後白色的劍柄,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最後拔出來的卻是那把紅色劍柄的劍,劍身亦是一片赤紅。隨著這赤劍出鞘,整個屋子裡似乎都多了三分暖意。
「若你全勝之時,某家當用月詠與爾一決。但爾此時即已身受重傷,此三千流火當已足用。只是刀劍無眼,雖然上命要留你活口,但若有萬一卻也天意。勸爾還是珍惜自家性命,束手就擒。」
「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不開便敗,非是我杜桃枝所為。」微微側頸,那桃枝形狀的紋身似乎有些光華流轉其中。
「得罪。」黃千凝低嘆一聲,隨後仗劍便刺。
赤紅的劍身映照屋內火光,伴著牆上破洞中呼嘯而入的風雨雷電,直如一條火龍般上下飛舞。
杜桃枝赤手空拳,全憑一雙肉掌與之相抗,腳步略顯踉蹌,應對的頗為吃力。
不過似乎黃千凝已是留了手,劍招籠罩杜桃枝周身上下卻並無建樹,看來心中還是存著迫其力盡而降的打算。
兩個人姑娘在這裡打的天昏地暗,櫃檯后胡為用瑟瑟發抖的不敢露頭。另一頭牆邊的兩個漢子處境卻是有些尷尬了。
剛才腦子裡過得那些個可笑的念頭就不用提了,如今還是想著怎麼保住小命要緊,萬一一會兒打到這邊兒來,看那個架勢,只怕是躲都沒處躲。
於是兩人對視一眼,頗為默契的抱起包袱,貼著牆壁向著門口蹭去。
他們也是想的明白,左右還有幾間房,料也沒人,去那邊兒躲躲就是,反正就是為了避雨,有個頂不就成了?
一步兩步,一步兩步,眼瞅著就到了門口逃出生天,卻忽然。。。
「別吵,別吵!」
「殺人犯法的知道嗎?」
「不關你的事,我現在就想先找點兒吃喝填飽肚子。」
「閉嘴!」
門口說話的聽聲音是一個年輕人,也只有這一個年輕人,自言自語的好像一個瘋子。臉上身上全是雨水滋泥,衣衫破爛的不行,光著腳,也沒什麼行禮包袱之類的雜物隨身。
一個年紀輕輕的瘋子乞丐。
兩人對視一眼,也不管那許多,只嫌這瘋乞丐擋路礙眼,便撞了出去。
門就這麼大,三個人對著走,自然是要撞到一起的。
「小心!」瘋乞丐驚呼道。
只聽「嘭嘭」兩聲過後。。。
那邊兒黃千凝和杜桃枝斗得難分難解,雖聽到門口有響動,卻都不敢分心他顧。翻翻滾滾百十招過後,終是杜桃枝傷重在身,力有不逮,輾轉間漏了一個破綻出來。
「看劍!」
黃千凝舉劍刺向杜桃枝的左肩處,用了十分力道。若這一劍刺實,怕不要把杜桃枝給釘到地上去。
「哼。」自知無有幸理,杜桃枝雙掌齊推,轟向黃千凝的胸腹只間,卻是存了同歸於盡的心思,但其實兩人都知道,這只是徒然而已。
終究劍要長上三尺,最後結果不過杜桃枝中劍倒地而黃千凝輕傷而已。
然而。。。
「嘭!」漫天血肉紛飛。
「啊!」三千流火穿心而過,慘叫聲戛然而止。
「呃。。。。。。」黃千凝和杜桃枝都是一愣,隨後緩緩轉頭看向門口處。
「那個。。。嗯。。。我提醒過他們了,他們不聽,可不怨我吧。。。」年輕的瘋乞丐撓撓頭,似乎有些苦惱,為難,還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有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