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小姐》第二章34
什麼變化也不會發生。發生的變化沒有繼續下去。我提起筆來寫:沒有一塊皮膚不是敏感的---她的頭髮柔軟、烏黑,她的肌膚柔軟、雪白---並未顯出她的年齡,只是身體稍許有點發胖---她倒在床上,撩起裙子,浸泡在傍晚的炎熱里---她的身體不曾撫摸就已經濕了---重量在臀部拖拽下去的敞開的羊毛裙子,更具有女性氣息---她渴盼一種情節的插入---你又看到她在昏暗的燈光中站在那裡,她的嘴巴稍稍張開,裡面除了是個漆黑的洞以外沒有別的。但是有:一口堅硬的牙齒。目光在這個乾燥的日子慢慢地消失了,那條街半邊已經暗下來。你離開她的公寓,慢慢地退出來,心裡充滿迷惘。站在門口靜靜注視著她的一瞬間,你放棄了退出了,就在低於爆發那險象環生的極限之下穩定下來。但你還是照常去給婷婷上課。一如既往,或者,說得確切一點兒,你將持續三個月。再寫什麼呢?寫你二十一歲,其老練性和成熟性都有了一個質的飛躍?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想連珠炮似地說一通,讓男讀者和女讀者都暈頭轉向、不知所云。我繼續提筆寫下去:軟弱無力又自命不凡---我的手指在沉思時,移到大腿內側---身體上沒有幾處地方的皮膚是那麼纖細的,像光滑的地板---什麼欺騙手法、愚蠢行為、反叛精神、骯髒思想---都消失得一乾二淨。有一段時間,我什麼也沒寫,事實是---我死了一會兒。當我想到有一大堆衣服要洗時,就連忙活了過來。並像老母豬一樣哼哼著。然後,我抽了一支煙,同時,我凝視我的下擺它為何總是如此準時地往上頂。我於是摸摸我的褲子是否還存在。那感覺像麻木不仁、遲鈍,我用無動於衷的方式暗想---寫作讓我麻木了,我蜷縮在這樣一個暗角,如果能夠把零碎的思想整理出來的話,一切都會繼續下去。停止。寫這本書的人的頭腦出了問題。這樣一個頭腦---事實上,它比男讀者和女讀者想象的要有力得多、系統得多、無畏得多。現在,我知道菲兒還活著,我開始振作了一點,心裡想:我最後一次在燈光下看清她的時候,她該是個很老的老太婆了,她走不動了,她總是呆在屋裡不外出。可現在,菲兒外出演出還沒有回來,快兩星期了,我可怕的動物性調節功能已出了問題。但是一切循著日常生活的常規,箭頭始終如一地朝著一個方向運行。我結結巴巴地自言自語,通常,我說不出話來。什麼也說不出來。接著我感到渴了,渴得要命,但我卻踉踉蹌蹌地進衛生間撒了泡尿---行為出了問題;一分鐘后我喜笑顏開,但我的眼淚掉進了便池裡。我看上去像個瘋子---如果肯定的話。我開始吹口哨,但我卻唱起歌來;我唱起歌來,但我明顯地張大了嘴巴嚎叫著。說來奇怪,我並沒有瘋,而且死亡是我意識範圍之外的東西。我確確實實被語言搞混了,我暈頭轉向地向老天咕噥著請他老人家今夜殺死我。我拚命地想死後是什麼樣子的、人到底有沒有靈魂,我會被鬼魂嚇壞嗎?我這麼想,險些把屎屙在褲子里。打住---但是,事情就是這樣一件件地發生。說我顯然是個嚴肅的人肯定不妥當。我不是人!但跟吱吱作響的機器毫無關聯,我是屬於地球的---一次又一次地把廁所弄髒,我就知道我是屬於地球無疑。哈---我感覺我不是人。我說這話的時候,咧著嘴嬉笑,用藏在暗處的腦袋咧嘴而嬉笑。而我沮喪地說:"我沒有人味!"---我感覺我沒有人味。我一度認為做到有人情味是我一生可望達到的最高目標。我的寫作進行得很緩慢,但實際上要快得多。我試圖從有限的生命歷程中所經歷的紛繁瑣事中捋出具有揭示那麼一些內在意義的事件來,可就在這一過程中很難抓住些什麼。什麼也抓不住。沒有,我抓住了婷婷盯視的目光。我這樣說,一種接近於她中心的神態,完全可以令人疑竇叢生。每次輔導她結束時,我說:"我要走了,婷婷。"在這種狀況中,走,於是。從各方面看,比較明智的就是---立刻就走。但似乎,冷氣趕走了她臉上的陽光,她一言不發,儘管她看起來活潑優雅。我走了。下樓,抵達客廳,重新見到百合花。她微笑著。抱著一條寵物狗,花白的狗毛,狗的爪子停落在她的胸脯上。她總是那樣微笑,優雅的,接著我和她說一些話語。我說"我走了"。她總是把我送到門外。親切,自然。走,無論如何都適合這樣的情形。回頭。我忍不住要去尋找她們的一種姿態。婷婷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百合花在樓下,但同樣的:形單影隻。那樣看起來,不免產生一種遐想,一種---孤獨感。確實是。尤其是百合花,她的樣子看來嫻靜柔和,溫熱的,像一個成熟的梨子,其實,她像一個地道的古代女武士。有時風把她們的頭髮吹起來,這樣一個造型,站立著,遠離聚光燈,微暗的光線下質感晦暗,像有點異樣的影像。百合花成熟的身軀,熾熱而黯淡的目光,不過這會兒卻露出一絲微笑。而婷婷,她似乎太年輕了,她不像百合花---不過這種境況多少會使人有幾分敏感,都像一隻槍眼那樣筆直地正對著你的眼睛---不禁會感到一點兒憐愛。每次站立的姿態,遠遠地,整個身影令人想起等待。一種等待的寓意。如此,那也不過是人們隨處可能見到的影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