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花開十六
·本文訂閱率不足60%會看到隨機章節·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避開了所有群芳谷的眼睛,借著與無情正面交鋒的機會,將拔出毒瘤的這根線的一端遞到了他的手上。
她就這麼出現了,出現在無情的眼前,含著笑低訴自己的來意,似一段春日裡的江南小調,悠然緩緩,好像全然沒有考慮過無情會不會信任她的話。
無情在後來的接觸中,漸漸明白了當初的天心月為什麼會是那副心有成竹的模樣。她的膽子夠大是一方面,但她也從不做無後手的事。當時想要扳倒安樂侯的可不止是神侯府,若是無情拒絕了她,她還有金風細雨樓這個選擇。
若是金風細雨樓也無法達成她的目的,她甚至想好了要如何接近方應看。
無情昔年淡聲問她:「月姑娘,你行事都似這般,未行先鋪好四五條的退路嗎?」
天心月笑著反問:「盛大人行事不也講究謀定而後動?」
「況且,我的情況……盛大人應該最能理解才是。」
無情確實能理解天心月的行為模式,倒不如說他大概是整個神侯府最能懂她的。這也是天心月找上了他而不是鐵手的緣故。天心月受群芳谷折磨,身體孱弱,終身無法習武,在這江湖裡,這輩子都是手無寸鐵的、任憑誰也能捏死的弱者。
弱者有弱者的生存方式。就像無情雖無法修鍊內外功法,卻依然能追兇千里,威名赫赫一樣。無情練會了他獨有的功法,天心月也有她獨有的生存法則。
行一步,思五步,乃至更多。她所有的武器來自於她的美貌、才華、性情——更來自於她謹慎的行事風格,和一旦決定便極具魄力、縱千萬人也不可阻的堅毅之心。
五年前,天心月不過剛剛及笄。
她便找上了無情,笑著問他想不想扳倒安樂侯。
無情當時也問了她想要什麼。尚且年輕的少女淺笑,慢悠悠地說:「我要群芳谷消失,我要那些人都死。」
天心月和神候府的合作,神侯府為保萬全,加之天心月擔心群芳谷主起疑,從來只有無情、諸葛神候以及天心月自己知道。
連鐵手、追命都只知道群芳谷打入了他們的探子,全然不曉群芳谷覆滅之事,其實是內里的人借了他們這隻外部的手,壓著他們的手,用力摧垮的。
冷血更是從頭到尾都不清楚。
他在處理案子的時候碰見了殺了他目標的天心月,追兇幾千里,追得天心月一度想要放棄,卻又憑著那一點咬在胸膛里散不去的氣,生生撐了下去,成為了從冷血手下逃脫的第一人。
冷血不知道天心月與神侯府的關係,自然是狠厲十足的追殺。
而天心月也從未想過要將這層秘密拋出換取逃命——冷血會是個保守秘密的人,但他太不會演戲了。
天心月遠遠地看著他,轉身借這次追殺徹底清洗乾淨了老谷主心裡那點兒起疑,她成了群芳谷里最不可能與神侯府有通的人。也是憑著這一次搏來的信任,天心月成功的找到了老谷主的弱點,徹徹底底的毀掉了群芳谷。
無情道:「四師弟當初無心之失,我與師父知道后也做了補救,希望沒有傷到你。」
天心月的指尖微動,她很快笑道:「冷四爺按公辦事,況且我本就有會發生這類事的準備。」
無情道:「月姑娘準備萬全,我四師弟卻是個會聽本能行事的人。」
天心月靜靜地聽著,無情說完了,她才接了一句:「冷四爺……是少有的好人。」
無情聽見這話,倒是忍不住笑了。他蒼白又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上露出一抹弧度來,到令天心月有些側目。
天心月正等著無情說下去,卻不想無情話鋒一轉,換了個話題。
無情道:「我聽聞群芳谷覆滅后,你隨著廻光歸隱綉玉谷,許久不聞江湖。怎麼如今來了峨眉,還與西門吹雪一道。」
他看著天心月,像是要看進天心月的心裡去:「月姑娘,你我相交五年,也算是朋友。因是朋友,我勸你一句。」
「——西門吹雪可與你從前遇見過的人都不同。你可別因為一時興起,而割傷了自己的手。」
天心月神色不變,她淺笑道:「盛大人的話,我記住了。」
她知道無情的厲害,也知道無情絕不會無緣無故前來峨眉,所以頓了一瞬,她補充道:「盛大人此來峨眉是為何事?有我能幫到的嗎?」
無情見她這般,默然一瞬。片刻后他才又道:「確實。不知月姑娘在峨眉這幾日,是否有見過一名約十七八歲的女子,名叫丹鳳公主。」
天心月聞言笑了,她道:「丹鳳不曾有緣一見,倒是見著了一隻燕子。」
無情略挑眉。在對人心的揣摩以及了解上,他自認不如天心月。故而天心月說的話,無論真假,他都會擇一二作為參考。無情問:「看來姑娘遇見了。」
天心月道:「我思來想去,峨眉能驚動神侯府的大事,大概也就只有這兩位了。」
她抬眸:「珠光寶氣閣出事了?」
天心月其實猜對了一半。
她猜到霍天青和上官飛燕可能在參與一盤利益巨大的棋局,但因為信息太少,所以猜不透這棋局是什麼。而如今無情的到來,將最後的一塊拼圖送給了她。
——珠光寶氣閣的大掌柜閻鐵柵死了。
無情道:「這件事沒有表面那麼簡單,閻鐵柵是金鵬王朝的舊臣,他一死,珠光寶氣閣的財產便全落入了霍天青的手裡。而霍天青與丹鳳公主關係交易匪淺,據我們所知,這位丹鳳公主已經向陸小鳳求助,請西門吹雪來殺獨孤一鶴了?」
無情眼皮微抬,看向天心月。
天心月向他頷首:「確實,他們約在明日正午,峨眉山捨身崖決鬥。」
無情道:「這就對了。」
昔年金鵬王朝政權顛覆,舊王攜帶大量財寶出逃。出逃后,因為太子無復國之心,故而這筆錢分成了幾份,由太子和出逃的舊臣各領一份以期未來。根據神侯府的調查,閻鐵柵是當年的太監總管,而獨孤一鶴則是當年護著太子出逃的武將。就連陸小鳳的朋友,江湖有名的富人霍休——都是姓上官的。
陸小鳳在查這件事的時候,神侯府也在查。兩方合作后,便反給下局者設了一盤棋。霍休大約以為已經勝券在握,猝不及防墜了局裡,反成了棋子。讓神侯府抓穩了證據,已經緝拿歸案。但霍休無論如何都不肯吐露有關丹鳳公主的下落,大概是他認為丹鳳公主沒有被抓住,他就還有翻盤的機會,所以只要不真要了他的命,他就絕不會開口。
——而他知道神侯府還在等寶藏的藏著的地點,不會,也不敢要了他的命。
考慮到霍天青與丹鳳公主事發時在外,尚且不知霍休已經入網。加上珠光寶氣閣財富的線索在霍天青手裡,無情和陸小鳳都認為過早打草驚蛇不是好事,所以方才輕車簡行,各自追著兩人的線索到了峨眉。
天心月聽到這裡,皺眉問了句:「若是如此,不過是金鵬王朝內部的糾紛,哪裡值得神侯府過問。」
無情笑了,他說:「月姑娘,這可是一筆加起來佔了約天下五分的財富。這樣一筆財富,無論落到了誰的手裡,都註定無法平靜。」
天心月:「盛大人的意思是——」她伸出手,點了茶水寫了一個「相」字,「他也盯上了嗎?」
無情微微頷首:「這筆錢財,若是落進了他手裡,後果難以預料。」
天心月面色微凝:「神侯莫不是怕——」
無情說:「不臣之心,人盡皆知。我們只能將自己能做都做盡了,更何況,前線的將士們若得了這樣一筆軍餉,想來這個冬天也要好過的多。」
這句話的意思便是——這筆錢,神侯府也打算插上一手,並且直接往前線送了。
天心月不是垂髻小兒,更從未有過天真爛漫的時候,她飛快便理解了神侯府想要黑吃黑的想法,並認為毫無不妥。
這世道本就做不到非黑即白。即使是神侯府,也有著一兩件無法擺上檯面的秘密。
但只要掌舵的方向不出錯,有時候的細節,當真不必過問這麼多。
天心月道:「這位丹鳳公主,恐怕就是上官飛燕。」
無情頷首:「我也是這樣猜測,月姑娘既然遇見過上官飛燕,那麼知道她在哪兒嗎?」
天心月說:「自昨日起,她和霍天青就沒有回過客棧。但我大概知道他們在哪兒。」
天心月笑道:「去問問蘇少英吧,或許他邀了客人前往峨眉做客了。」
無情聞言看了天心月一眼,他沒有懷疑天心月的話,只是道了謝。
天心月搖了搖頭,淺笑道:「我手無縛雞之力,能幫諸位的本就不多,這點小事真的不必了。」
無情沒有說話。
但天心月卻聽見了聲音。
冷血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那雙碧綠色的眼睛里壓著沉甸甸的雲。
他站得沉默又筆直,對天心月道:「需要。」
天心月訝然回首。
冷血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既然有恩,便該報。」
這些天心月心裡頭縈繞不去的想法被她埋在了眼底,藏在了淺笑著的唇邊。
她原以為她和西門吹雪算是來得較早的,卻沒想剛上峨眉,便先遇見了無情冷血,還有早已等候的三英四秀。
孫秀青仍是目光灼灼地盯著西門吹雪,但她眼睛里的波動卻已經被藏的很深。張英風作為峨眉首徒,向西門吹雪一拱手,道:「西門公子,家師於捨身崖恭候大駕。」
西門吹雪頷首,正要抬步走去,無情開口道:「張少俠。西門公子已經到了,我想獨孤掌門也已準備好了吧。不知在他們比試之前,可否引我見一面尊師?」
張英風聞言頓住了,很顯然,無情他們一早便這麼要求了,但是張英風沒有同意。
他在遲疑,嚴人英卻是藏不住心思的性子,直接開口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什麼四大名捕,御封神侯——你們倆和西門吹雪是一起的!」
「上官姑娘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你以為我會輕易讓你去見我師父——好讓你們擾亂他的心緒,著了你們的道,讓他無故而敗嗎!」
無情因嚴人英這一連串的搶白忍不住蹙眉。
天心月看著他忍不住想,無情怕是已經很久沒遇見過敢這麼對他說話的人了。
想到這裡,天心月就忍不住發笑。而後又覺得上官飛燕果然和她是一路人,如果她處於上官飛燕的位置,霍天青不聽話了,她的第一選擇也會是三英。
只是從張英風的表情來看,她似乎並沒有能完全取信於這位大弟子——不過沒關係,嚴人英夠用了。
只是她怕是沒想到,嚴人英會賣她賣的那麼快。
天心月這麼想著,嘴角不免露出了點兒笑意。
孫秀青遠遠瞧見了,忍不住冷聲道:「不知我師兄說了什麼,竟惹得姑娘如此發笑。」
孫秀青開了口,自然便將所有人的視線都牽引去了天心月的身上。她也不惱,仍是這麼輕輕笑著,倒令率先發難的嚴人英有些不好意思。
他紅著臉,若不是石秀雪瞪著,怕是不等天心月自己開口,他就要先替天心月解圍。
天心月柔柔的笑著,並不說話。
孫秀青便覺著自己的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問得好沒意思。她看了一眼天心月,又看了一眼西門吹雪,直覺難堪,便乾脆撇過頭去,全當自己瞧不見。
無情倒是在天心月笑了口,指尖點在扶椅上,慢慢開了口:「鳳姑娘。」
他看向天心月,嘴角甚至含了絲笑意:「看起來你是在笑我。」
天心月莞爾,她問道:「盛大人,您來此處的消息可瞞得過獨孤掌門?」
無情慢慢道:「自然是瞞不過。」
天心月便道:「那盛大人何必有此一問,獨孤掌門既然知道四大名捕來此,他難道會敢拒而不見嗎?」
無情明白了天心月的意思,他點了頭:「確實如此。」
天心月看向了後山:「那麼盛大人對張少俠說的話首先便說錯了。」頓了一瞬,天心月才繼續道,「您應該說,神侯府辦案,奉命緝拿叛黨上官飛燕——」
她涼涼一眼看去:「峨眉弟子卻守山門而不允,怕不是存了逆反之心,想要包庇朝廷重犯,打著蛇鼠一窩的主意呀?」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眉梢嘴角甚至仍然帶著笑。
可三英四秀卻覺得那些話從她的嘴裡吐出來就像是刺著冰,直往人心窩子里戳去。
石秀雪是最忍不了的,她當下道:「你這個琴師,怎麼張口就含血噴人!」
「哦?」天心月慢悠悠的抬起了眼,就像是一隻蝴蝶優雅又慵懶地張開了翅膀,她看著石秀雪,不輕不重、不慌不急道:「那張少俠……」她似笑非笑地瞅著峨眉首徒,紅唇點了胭脂,嫣然似三月芳菲。她說著話,悠悠如風,風裡卻刺著刀。
她彎著唇,說:「你……攔著什麼呢?」
無情笑了。
這才是他認識的天心月。手裡並無刀劍,便以口詞為刀劍。
她殺人,最下才用刀。
張英風面色發僵。他已經從上官飛燕的到來、獨孤一鶴自聽見「金鵬王朝」即刻變了的神色中多少摸到了真相的一點兒邊緣,他知道這真相許是要對獨孤一鶴不利,所以才阻止了無情和冷血的前進。
峨眉畢竟是大派,無情和冷血多少都會給點面子,所以他才敢攔下了。
可是這名陪在西門吹雪身邊的琴師,她看來柔弱又無依,誰能想到能說出刀子一樣的話來。張口閉口間便顛倒了黑白,將家國大義扣在了峨眉的頭上,讓張英風稍微不慎,側首便是一刀落下。
上官飛燕有問題,但她的問題就真得牽涉到朝廷的安危了嗎?一句叛黨可大可小,往大里去說,甚至可以扣峨眉一頂謀逆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