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兩人最終還是沒有吃成烏冬，因為超管局臨時發布通知，原本定在今晚前往天馬山的計劃因為天馬山忽然出現的濃霧而推遲到了明天上午。

陳安心等不了那麼久。

埼玉提著一帶外賣盒回到酒店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陳安心整裝待發，正坐椅子上穿鞋的樣子。大光頭愣了一下：「你要出門？」

陳安心迅速抬頭看了埼玉一眼，然後重新低下頭去系鞋帶：「嗯。」

埼玉在原地等了一會，見陳安心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又問：「去哪？」

「有點事情要辦。」穿好鞋后陳安心從床上站起來，順手拎起椅子上的大衣拍了拍套在身上，然後抱起床邊的齊木楠雄。

埼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黑暗中籠著一層迷濛的白霧，遠處原本能清晰見到山體的天馬山已經完全消失在了這片忽然蔓延開的白霧當中。他忍不住道：「現在出去應該很危險。」

回應他的是陳安心擦肩而過時耳邊急促的風聲，和隱隱約約的一句：「沒事。」

埼玉放下外賣，頓了一會：「不然我跟你去吧？」

然而青年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了電梯口。

埼玉只好坐回桌上，一個人吃完了兩份烏冬面。

夜裡的小鎮很冷清，沒人注意到在街道上快速奔跑的青年，灰色大衣飄起劃開白霧，速度漸漸加快到整個人都變成了一道黑影。

天馬山地處白霧瀰漫的最中心，越往裡走，能見度便越低。等走到山腳，伸出手連五指都看不真切。

徹底出了小鎮範圍，齊木楠雄身體邊緣泛起一層熒光，飄到了半空，嘴上還叼著奶嘴，兩隻眼睛往中間的鼻翼上一斜。

一個肉嘟嘟的小糰子面無表情做出類似鬥雞眼這樣的舉動，無論在什麼場合看起來都十分滑稽，但只有陳安心知道，這是齊木楠雄發動千里眼的一種奇怪方式。

透視，千里眼，心靈感應，控制重力甚至磁場，身體自燃，藏在他體內的超能力幾乎已經隨著他年齡的增長達到了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的程度。

誠然，他一點也不想讓齊木楠雄和康娜任何一個人陪他一起冒險，但比起一個人被丟在圍滿了職業英雄的酒店，陳安心仍然覺得，人還是只有放在他身邊他所能觸及的地方最安全，就算他們倆已經擁有了足以自保的超能力。

但很多時候超能力並不是萬能的。

濃厚的霧氣似乎還有著干擾探查和屏蔽無感的作用，即便開了千里眼也只能看見一片白，齊木楠雄四下看了一眼企圖尋找什麼漏洞，最終卻只能搖了搖頭。

什麼都看不清。

糰子似的小嬰兒板著一張小大人的臉，正思考對策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風聲。

身邊的青年看著山頂的方向，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連動作都簡單得令人髮指——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一一攤開，張到最大，用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拍在了面前那一塊連著山體，足有成年人那麼高的石壁上。

面前的石壁咔一聲，從青年的掌心始處開始崩裂，然後沿著五指漸漸裂成五道向上的痕迹，接著不堪重負地徹底裂開。

就像某種力量終於積蓄到了最大的時候，反向作用力帶出的風從五條裂口傾瀉進來，讓青年彷彿置身山口，額前的黑髮被吹開，兩邊的衣角向後揚起獵獵作響。猛烈的風聲中，沙石滾滾，山體隆隆，強烈的震動驚飛林中無數鳥獸，等動靜漸漸小下去以後。

面前籠罩的霧氣被徹底向兩邊分開，露出中間一條清晰地，硬生生用手掌砸出來的，通向山頂的捷徑，殘留的力量就像一堵無形的牆一樣，任由兩邊三五米高的霧氣如何攢動摩擦，也無法向中間靠近分毫。

齊木楠雄很不合時宜地想起前段時間盜墓小鬼給他講過的一個故事。

摩西分海。

陳安心呼吸平穩地收回手，浮在半空的齊木楠雄咬了咬奶嘴，睜著死魚眼指了一下前面的某個方向。

陳安心腳下發力，在這條幾乎呈垂直狀態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行至山腰，面前是一片完全遮住前路的密林和荊棘，青年撈過小糰子往懷裡一塞，不管不顧地撞了上去。銳利的尖刺刮不破青年的皮膚，只能不甘地在他的衣服上留下許多口子。

出了密林，面前的樹木變得高大而稀疏起來，樹與樹之間間距空曠，明明每一步都能從四處看到許多生活過的痕迹，但越往裡，周圍越安靜。

「天馬山通往山頂的守衛有三層，一層是終年不散的白霧，一層是鋼板都能划穿的荊棘。前面兩個都不難解決，但第三層往上，每隔十幾米就被山妖劃分出一個片區，由他最強的下屬鎮守，如今死了兩個，就還剩八個，每一個都是一兩千歲朝上的大妖，老大你一定要小心一點。」

腳下踩到了什麼，陳安心站定，低頭，移開腳，就看到地上靜靜躺著一截被他踩斷的腿骨，上面還殘留了幾道深深的爪痕和牙印。

陳安心皺了皺眉。

風停了。

耳邊在這時猛地傳來一陣野獸般粗重的喘息，和渾厚如暮鼓晨鐘的額聲音。

「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

陳安心回頭，一個約莫五米，小山一樣隆起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就像鎖定了獵物一樣緊緊盯著他。

「天邪鬼綠剛剛傳來消息，說那個殺了蛛娘和泥人的人類上山了。我還在想，能打敗他們兩個的人究竟是什麼狠角色，沒想到。」

怪物的眼睛里寫滿嘲諷和輕蔑：「像你這樣渺小得連氣息都感覺不到的人類，我一根手指就能——」

啪——！

「您好，您的商品總共八十四塊八毛錢。」

小鎮唯一一家營業的小超市裡，埼玉穿著白色背心，趿拉著人字拖，從錢包里翻出一張整票遞過去。

「收您一百。」收銀小姐姐接過錢，正低頭找零。

面前穿得像中年老大爺一樣不修邊幅的大光頭忽然往外看了一眼。

「您好，找您十五塊二毛——您好？」

收銀員面前空無一人，旁邊那袋裝滿了垃圾食品的購物袋也原封不動地放在掃碼台上。

小超市旁邊的廢棄小巷。

「報告大人們，已經確定那個人類前往天馬山了！」

垃圾桶邊，天邪鬼綠正對著一張符紙說話，身後忽然傳來詢問聲：「哪個人類？」

天邪鬼綠整隻鬼嚇得一哆嗦，手裡的符紙都掉在地上。它轉頭，看到身後站著的埼玉。

夭壽啦雞蛋長人臉啦！！！

作為修為最低微連個強壯一點的人類都打不過的小妖怪，只作通訊巡山一類雜兵炮灰作用的天邪鬼綠大叫一聲鑽進地底，埼玉站在原地一臉莫名其妙。

就在他發愣的瞬間，一道強有力的攻擊攜萬鈞之勢猛地從陰影里攻過來。

埼玉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接住了那個比他腦袋都要大上好幾倍的拳頭。

一個渾身光滑體型巨大的石頭人露出全貌，收回拳頭，聲音低沉：「竟然能接住我一擊拳岩的拳頭，你是一個可敬的對手。」然後下一刻，猛然發難。

「但是這一拳，你會被揍扁！」

轟——！

大半夜睡得正熟的賀茂式神感受到強烈妖氣，攜謝小星迅速撕開傳送符一秒趕到現場的時候，看著小巷裡清晰而深刻的巨大拳頭印，賀茂警官幾乎面臨崩潰邊緣。

他好像對自己生平絕對高效及時，一有事故發生就能立刻趕到事發地點的辦事水準產生了頭一次的強烈自我懷疑。

謝小星伸手按在那個拳印上，手心的光芒亮起又熄滅，片刻后收回手：「能量波動完全不同，這個跟上次那個不是同一個人。」

賀茂深時狠狠吸了一口煙：「這個小鎮里不會有其他的超能力者。」

謝小星點了點頭。

兩人沉默半晌，賀茂深時開口：「回頭從幾個B級英雄查起。」

巷口，拎著購物袋的埼玉經過的時候往裡看了一眼，看到兩個穿著睡衣面對面一臉深沉不知道在幹什麼的警官同志，揮了揮手：「賀茂。」

賀茂深時聞聲看向巷子外頭：「埼玉？你怎麼在這裡？」

埼玉舉了舉手上的零食：「出來買點東西。」

兩人簡單地寒暄了，等人走遠后，謝小星收回目光看向賀茂深時：「你說那個人會不會就是——」

「埼玉嗎？」賀茂深時愣了一下，接著大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跟他從小學起就是同學，他什麼樣我還能不清楚嗎。」

謝小星隨口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就在兩人打算回去的時候，地面突然震動起來。

賀茂深時表情一變：「怎麼回事？」

「賀茂，你看天馬山！」

賀茂深時抬頭看向天馬山的方向，然後瞳孔猛地收縮。

濃重的白霧散開，在天馬山山體上留下了五道平直向上的裂痕。

「不行。」賀茂深時熄滅手裡的煙丟進垃圾桶，「我得去天馬山一趟。」

酒店房間，埼玉看著窗外天馬山上同樣的五指裂痕，像個普通看熱鬧的大爺，撩起襯衫撓了撓腰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