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嫁給千萬富翁(上)
整整一個周末的下午,蘇錦繡都在和她那部Motorolav66做鬥爭:塞進抽屜又取出來,打到振動檔,想想呆會兒還要去總裁處交報告書,萬一……趕忙又恢復響鈴,印表機吱吱的出紙聲使她心驀地提起來又倏地沉下去,一陣清越鈴聲天籟般響起,忙不迭拎到耳邊,卻發現鄰桌Irene正對著同款手機眉飛色舞。
天色漸暗,吸頂燈一個接一個地亮了,錦繡心裡的燈卻不學好地隨了前者。就在這時,v66歡快地叫起來,她睇一眼來電,心裡發狠:呵,他到底是來了!一不留神,嘴角卻喜洋洋向上翹起來。
認識魯直平八周了。
「如何嫁給千萬富翁——」
衛卉一字一頓念出攤在錦繡床頭那本書的書名,回身沖錦繡快樂大叫,「你終於覺悟了,親愛的。」
錦繡在心中苦笑,常常,世間99%的覺悟都已太遲。曾經自以為也人以為的天之驕女,
名校畢業,躋身名企,擁有樣貌、職位相當男友一名,年年加薪,即使夜裡發噩夢她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將這好容易打下的江山喪失泰半。那個路人皆知專為她設的職位居然就給業績平平的Cecilia探囊取物,所謂內幕俗不可耐而顛撲不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第一次在辦公時間給男友撥電話,手指微顫好幾次半途而廢。那邊傳來彷彿來自天邊的聲音:「錦繡?我正要找你。我們之間……還是算了吧……是,她比你溫柔。」
錦繡胸中烏雲翻卷欲摧城,口中卻陽光如歌:「那麼祝福。」擱下電話眼前一陣模糊,世界在她腳下全然崩潰,她是其中奮力掙扎的一片羽毛。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諸如一名女子平白給一兩個疏漏噎出一生哀愁的事件已漸漸幻為故紙堆里發黃的殘片,錦繡屏心靜氣收拾心情,決計開始下一輪衝刺。恰好有獵頭公司找上門來許以高薪,凝視上司著實掩不住的慌亂眼神,錦繡一笑翩然。愛江山更愛美人,總要付出一點江山的的代價。
說起來想要嫁給千萬富翁實在不是錦繡的錯。不知從何時起,市面上每本暢銷雜誌都在蠱惑:既然富翁亦要娶妻,那我們為何不嫁?給庸才傷不若給英才傷。關於這件事衛卉詮釋得好:「為什麼要嫁人?兩點:要麼為愛,要麼為錢。」誰不巴望人財兩得?可那也得上帝開恩。然而錦繡常常疑心富翁本人看了那長長一溜「戰無不勝小貼士」會不會後脊背颼颼發涼,連夜制訂反嫁公略?
星期日錦繡忙活了半天,將衣櫥內涉嫌小家氣的一切粉紅、刺繡、波普紋樣統統擯棄,包括尚未拆去吊牌的。這是釣到金龜婿的第一步:穿符合「他們」口味的衣裳。錦繡一面在國貿中心惡狠狠刷卡一面偷樂:這有點像死了媽的小虎崽想吃狗奶,不得已先澆上瓢狗尿。
第二條是有事沒事多出沒高雅會所,是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一點也不難,無非是參加平日里多半推掉的應酬,並且時而獨自神秘出沒於某堂皇場所,右手斜執一樽淺鋪杯底的紅酒。
另有「適時故做天真」、「偶爾展露崢嶸」、「善於傾聽」等三四五六條云云,然而兩個月過去,錦繡一無所獲。她當然自知不是什麼傾城大美人,但是打扮起來還是具有相當可看性的。惟一的嫌疑要麼是:她已經29歲。雖然因為保養經心,哪天睡個透覺還會給哪個眼神不大好而心腸較好的孩子叫聲姐姐,可是你知道有多少花樣年華的小女孩正在虎視眈眈嚴陣以待么?
就在錦繡灰頭土臉意欲偃旗息鼓之即,魯直平出現了。
那是一個平常的晚宴派對。經過近三個月的折騰,錦繡對嫁入豪門已漸失信心,因此也沒怎麼刻意倒飭——她甚至已經記不起那晚她的著裝,所以當一個月後,直平微笑殷勤為她布菜,細緻入微地說出那晚她裙上的粼粼波紋時,大大驚訝之餘,未免真心實意地紅了臉——「嫁給千萬富翁全36計」之一。
為什麼會臉紅呢?搭魯直平的寶馬回家后錦繡孜孜不倦地問自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於女人來說,喜歡即被喜歡,何況被一個不討厭的人喜歡,何況被一個不討厭的千萬富翁喜歡——早在那個派對上直平的身家已嘁嘁喳喳傳入錦繡耳中:不過32歲,而且面目清爽,在上海做高級裝飾材料生意,千足純金王老五。
錦繡萬沒想到自己能入他眼——並非錦繡妄自菲薄,她親眼見派對上若干天仙般的女孩兒將其團團圍住各展神通,他憑什麼以一面之緣就千里迢迢親自駕車來京「只為見蘇小姐一面」?看厭了花團錦簇煙視媚行想要換換口味?或者認定她是個深閨寂寞的女子,誘惑一下易如反掌?錦繡浮出一層淡笑,36計之第一計乃曰——得到一個男人的最佳捷徑是:拒絕、躲閃、逃避。
就在這時,手機叮鈴一聲脆響,倒嚇了錦繡一跳,一隻小信封倏地蹦出來:為何你的影像總在我眼前躍動?
是他。錦繡微微一笑,環視左右,自覺睥睨天下。
第二個周末他又來了,依然是黃昏時分。錦繡一身紫裙——他第一回見她時她穿的顏色,然而這回的紫略淡些,這於她白皙的皮膚無疑更加貼切。若有若無的淡妝,偶爾搛一點龍蝦刺身,面上始終帶著淺淺的溫和的笑,對於他的侃侃而談給予著適當的回應……錦繡做得很成功,以至於大堂里好些人向這邊窺望,大概是在歆羨直平——一位多麼高貴、聰睿而嬌媚的女伴!
但是直平的話彷彿越來越少,到上咖啡時簡直絕了跡。他轉過頭去專註看另一隅的樂隊演奏,首席小提琴是位長發女子,一曲結束后熱烈鼓掌。錦繡忽然有點惶惑,她做錯了什麼?此刻她整個人看來無可挑剔么?為了這次料想之中的約會她跑遍了全市商廈,方選到這款人衣無縫的靚裝,而且……她從頭頂到腳尖都遭到過一間知名理容院的精心打理,昂貴的花費令決心「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她都有些心痛——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槍口前的獵物一點點遁去。
她微微垂下頭——從直平那個角度看她就是一朵風中的蓮花——沉默良久,一粒粒掰著桌上南瓜籽,卻不往嘴裡送,一股楚楚的哀怨漸漸擴散至周邊每一吋空氣。
果然,直平轉過身來:「怎麼了?」
錦繡緩緩抬頭,將一碟剝得珠圓玉潤的瓜籽推過去——直平愛吃這個,小時候他們家房前房后種滿了,上回來時他娓娓說起過——纖纖玉指上的妃色蔻丹在璨璨頂燈下柔腸寸斷,唇邊浮起一個微帶恍惚的淺笑:「沒事。你在聽那支曲子嗎?」
直平以目光探詢。她淡淡一笑,眸子里飛出無數雙手來,每一雙手都禁不住憐惜地要為她拭淚,因此她的眼圈越發理直氣壯地粉紅了:「乍聽管繁弦急一派昇平,然而細聽下去無奈悲愴,然後就那樣地草草完了——就像我們的日子,我們真正的快樂其實並不多,可是為什麼仍然不知珍惜?」因為這話竟一多半是真,她自己先被感動了。
直平深深凝視她,伸出手去替她整一下肩上的絹質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