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證書高高掛(上)
說起來之所以忽然發出「我要結婚」的奇談怪論,那幾乎全是媽媽的錯。
我從沒有想過要去「結婚」,至少在那個薔薇薔薇處處開的五月清晨前。當然作為一名業績不壞的估價師,我的任何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婚的本義是什麼?是兩個真心相愛的人「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一直到老」。可是你什麼時候見過那一紙大紅證書有此功效,正如你什麼時候遇見過鬼?既然那分明是一場無效勞作,又何苦將大好青春年華投入那貌似轟轟烈烈的一通瞎忙?我十分得意於自個兒的洞察世事,我相信承擔任何結局的足夠把握將在我們這一代女性中誕生。
每當婁會勇將頭埋在我胸前喃喃:「阿蓮我們結婚吧!」我總是顧左右而言它:「要不要來杯布丁?」在一起同居快兩年了,雖然也時有爭執,但不能不以「尚算愉快」來總結。惟一的麻煩是,如果我媽打電話來是婁會勇接的,他都得禮貌得有些嫌疑:「阿姨您好!我是吉蓮的合租者。」「異性合租」是媽媽能夠容忍的極限,我要是告訴她我正與人同居,她老人家非操著兩把板斧殺來不可。本來「五一」大假婁會勇是想跟我一起回來的,但是被我一頓搶白只好蹲在家裡打遊戲:「你見過放假探家同租者還要如影隨形的么?」
那天早上我是被我媽亂七八糟的鼓騰聲弄醒的,醒來的第一個鏡頭就是我媽那張因興奮而紅撲撲的臉。我們家剛剛搬進新宅,隔三差五找點什麼是常事兒,我也沒在意,但是接下來我媽發出的顫音使我好奇地探過頭去:「終於找到了!」
在我媽手心裡平平整整、歷久彌新、就差放出萬道金光的物什是——我媽的結婚證。當然對象是我爸:「**語錄: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吉文平、蔡小萌同志於1972年3月16日結為革命夫妻,特此證明。」
我大聲朗讀出那張粗糙紅紙殼上鏗鏘的語句,並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媽,您和我爸的共同革命目標是什麼?」
我媽風韻猶存的臉龐因為紅暈未退竟有些動人:「一塊兒吃飯,睡覺,賺錢,吵架,笑,變老。」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也沒什麼,但是就在彼時彼刻,廚房裡忽然傳出鮮奶蛋糕噴薄的香氣,肯尼·金傾情演繹的《回家》正與白紗窗帘一起飄揚,而透過窗戶,我兩鬢開始泛白的老爸正在小院兒里撅著屁股給薔薇花澆水——我媽最喜歡的一種花。
見鬼了,那一瞬間我居然抽了抽鼻子。我媽反應素來奇快:「你沒著涼吧?你爸昨夜咳嗽來著,我得去給他找點葯。」
我5號就回去了。
「你媽好嗎?」婁會勇端上一杯果汁。
我忙著往衣櫥里掛衣裳,頭也不回:「挺好的。就是老擔心她女兒嫁不出去。」
「呵呵。你餓嗎?我去給你做個三文治。」
婁會勇的背影一消失我立刻跌坐在床上。怎麼搞的,這傢伙居然不接茬!要擱從前,這還不是他順竿爬的絕佳時機?慢著,他好像有挺長時間沒提這事兒了吧?前段時間一直忙著趕工,怎麼就忽視了這階級鬥爭新動向!都說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最大讚美是向她求婚,她答不答應是一回事,但他說不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晚上一起看碟,巴黎米蘭最新流行趨勢。當滿頰嫣脂的模特兒身著一襲雪白婚紗款款走上台來的時候,我星眼迷醉:「多美!那真是每個女人的夢。」
婁會勇深有同感:「可不!」
之後的黃昏我常拉婁會勇去小區廣場散步,那裡祖國的花骨朵兒滿地蹦達,婁會勇眼睛都笑眯了:「多好的孩子們!」
我徑指一名鬈毛頭痛心不已:「那孩子他爸媽遊戲人生不肯入城,致使該兒至今連戶口也沒落下。」
婁會勇大為同情:「慘哪!」
星期天我攜婁會勇橫穿大半個城市去參加婚禮,準確無誤地接到新娘拋出的幸運花球。新娘兼閨中密友上來吻我:「恭喜恭喜,下一個新娘會是你。」兩雙眼神一個勁兒飛婁會勇,可惜他正滿頭大汗幫服務生放結婚蛋糕沒看見。
回到家我開始收拾行李,婁會勇在旁逡巡:「出差啊?」
我不說話,把箱蓋摔得劈啪響。
婁會勇殷勤地送我到樓下,幫我叫了一輛車:「一路小心。」車子徐徐啟動,我自發自動地開始扮演悲情劇女主角,有什麼嘩地湧上眼睛——到了承擔結局的時候了。
但是忽然,車窗邊扒進一個腦袋:「阿蓮,你出差回來我們就去領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