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
剛好來得及為晏歸的遲浩建開門。
「潔瓊你吃飯了嗎是不是又吃速食麵你怎麼不出去找朋友玩一個人多寂寞——」
我寂寞嗎?然而寂寞的人不獨我一個吧?譬如遲浩建,我是甚少拿正眼看他的,而我是他的妻——他的心底不寂寞嗎?窗外月色如霜。
當朱嘉儀風塵僕僕站在我面前時,我的尖叫如劃過夏日晴空的球狀閃電,明亮而銳利。如果說這個世上尚存「好男人」這類瀕絕珍稀物種的話,朱嘉儀一定是最後一名。我的學兄,世界一流外企中國區老總,氣度英武儒雅兼具;我去過他的家,橘色燈下賢妻稚兒其樂融融,其妻向我抱怨伊工作繁忙顧不得家時的語氣亦輕柔悅耳。我萬分之艷羨。
他喜歡我,很久了,我知道。然而他從前出身貧寒,怕萬一唐突了我這千金嬌軀——是在有回喝高了時分講與我的,酒後真言。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他走後的一個夜晚一個人的時候不留神一個心動:如果,如果——我即再次騰飛起來。
樓下有動靜!我驚喜交加地由床上躍起來沿著長長的櫻木樓梯噔噔噔一路奔下去,下最後一個台階還崴了一下腳:「回來啦?」
回答我的是長沙發上沉沉的鼾聲。半個多月沒見面了,我上前搖他:「嘉儀——」
胳膊上啪地挨了一掌:「煩不煩?我累!」
我委屈地咬住下唇,不讓什麼熱熱地湧上來。
難得有天好容易回來早些,我陽光燦爛地迎上去幫他脫西裝:「晚餐想吃什麼?」
懶懶道:「黃燜栗子雞好了。」
我滿心歡喜親自下廚,咚咚嗆嗆忙得兩個鐘頭。趕忙將披頭散髮理理整齊,端了出去——
睇我一眼:「怎麼才好?都餓過勁兒了,不想吃。」
「不好意思。可是又要一個個剝栗子又要等雞爛……」
「好吧好吧。」揀了兩筷,「味道好像……不正。」
我向後一噎,彷彿當空給人摑了個耳光,頰上眼裡頓時火辣辣起來。
收拾好晚飯殘局,我拿出一本雜誌:「嘉儀,我們來做個小測試好不好?」
瞪我一眼:「又是什麼無聊玩意兒?」
我很高興他接受我的建議:「喏,就是我問你答——我的年齡?」
「都快30了你怎麼還搞這種小兒科?」
我噘起嘴巴:「什麼呀,我27!我報社的電話號碼?」
「732……哎呀反正在我手機里存著,幹嘛要記?」
「我的生日?」
「10月19號?不,也許是12月?」
「3月19號——我常用的香水?」
「你用香水嗎?」
「我愛吃的食物?」
「芥末鴨掌?」
「那是我最不愛吃的。我的夢想是什麼?」
「咱們兒子上劍橋。」
「寫一本流芳百世的書。家裡一月開支多少?」
「不是歸你管嗎?」
「家裡一共有幾扇門?」我的聲音忽然有點顫抖。
他站起來走掉:「神經病。」
那是一個夫婦感情測試,他得了零分。
我靠在沙發上沉沉盹去,有什麼濕濕地浸進我的耳朵,痛。
「哎呀你怎麼可以這樣就在沙發上睡了呢凍著怎麼辦來快蓋上毯子——」
是遲浩建。我拿起滑落一旁的空罐頭盒——哦它的名字叫做「如果」;它會神秘地出現在每個心神不寧的已婚女子身邊,幫助她實現未竟夙願;然而你竟在你的夙願中落淚三次,你就會重新回到從前。
「潔瓊——」
「嗯?」
「我升主任了我的薪水可以提高你可以去那間雜誌社再也不必打卡了太好了——你不高興嗎?」
「哦?」
趁超市左右無人,我將那隻空罐頭盒悄悄塞回一大排豆豉魚罐頭——不知下一個得到它的女子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