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版花樣年華(上)

2002版花樣年華(上)

我認識他9年,他認識我11年。

不止一次聽他絮絮說起初見我的情形:一襲白衣,青絲飄逸,一雙黑眸越過台下密密匝匝的人頭定定望向不可知的無限遠處,幽幽輕啟朱唇:「我看見一座巨大的建築。正面牆上是一道敞開的狹門,門裡——陰森黑暗。高高的門檻前站立著一個姑娘——一個俄羅斯的姑娘……」通身透出金色的澄澈的眩目光華。

哦,那是真的嗎?每每聽來以為那是在說起旁人的故事——真是太久太久了。那時的我渾身上下的皮膚像一張投料節儉的鼓面,緊緻得涉嫌吝嗇,可是如今你看,雖說尚不至拿不出手去,然而現在你無可置疑上帝老兒的慷慨——他已經為我的鼓面投入了足夠的皮料,以至只要稍不留心在正午的太陽光下就要略嫌疲態。呵我已28歲。

還好,尤其近年來我總是在華燈滿城時見耿格,他那麼忙。他很自豪於自己的忙,算起來應該說他混得不錯,31歲已是一間四星酒店的老總,他們系統內最年輕的中層。

「我喜歡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我覺得這句話有點兒像句歌詞,但是我仍然微笑地看著他。哦我喜歡他講話時的穩紮穩打,從不口若懸河,可是每一句話都蘊含著應有的分量,就像他的行事風格,你可以指責他不夠懂得冒險之韻,可是難道他不是比那些自以為擅長此術的男人更快地獲得他想要的嗎——比如我。

我知道時至今日我仍然十分美麗,很簡單,從那些男人們奉獻殷勤的踴躍程度及頻率就可知我所言不虛,現如今的男人恐怕是至少百年內悟性至為高尚的一群,他們從不肯也不會彈以虛發。我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理直氣壯地繞開我,去替我的女兒(假如我有的話)開賓士900的車門,然後雙手奉上美鑽香花——那是一定的,因此我並不多麼憂傷。然而——耿格亦是如此嗎?

排演人生大戲的經典之地好萊塢從來是風度夠佳的老男人配溜光水滑的少女,難道你要60歲的耿格手挽57歲的我?即使他在桃花神祗前燒香不夠,那時上天非要勒令他挽一名強撐著幾分風韻的老嫗,那也輪不到我出場,他有米楚華,他名正言順的妻,那時亦正逢要沽德高望重之名,恰得其所。我也不必過於傷懷,我有汪波濤,我正大光明的夫。於某個光鮮體面的場所相見了,兩下里十分得體地互為點頭示好,彼此心照不宣——我與耿格,耿格妻與我,我的夫與耿格,耿格妻與我的夫……天哪,我會不傷心么?會么?

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米楚華於我們的事知道多少,也不清楚汪波濤真的於此那樣安和地一無所知?也許是我不想要知道。現代人就有這個本領,不想知道什麼就能夠不知道——我在電台主持一檔專門為人排憂解難的談心節目,對心理學頗有一番見地。然而我弄不清我與耿格——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也不知道何以與他越走越近,直至今天……

對此耿格彷彿更清楚些。我26歲生日,他在一間五星酒店為我設宴——我雖愚鈍,仍然以女性特有的一點小聰明問為什麼不是在他的酒店,對此他的解釋是:「我那裡過簡,怕唐突佳人。」他對答得體,看似平實實則精彩——再出眾的女人也永不會嫌讚美過濫。所以我很滿足地吹熄三層生日蛋糕上的26根彩燭,嬌媚地笑了——我想那必是嬌媚的,因為耿格忽然凝住了,雙眼發光,以至侍者連問三遍是不是現在上魚翅羹他也沒有反應。他沒說什麼溢美之辭,可這已經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讚美了。

就在那一天,他告訴我他喜歡我。如果任換一個有婦使君,聽見這話我一定掉頭就走,可當時我僅僅是略為惱怒:「你早幹什麼去了?」是的,當其時,米楚華剛剛在電話里問他何時歸家,他們2歲的小兒腦門摸上去有些發燙,雖然不打緊,可是還是當心為妙——喂你到底什麼時候忙完?耿格告訴她他正在陪一幫香港來的同行吃飯。而我的手機猶有餘溫——汪波濤問需不需要來接我,我告訴他我是和耿格在一起,他會送我回去。

「因為那時……」耿格頓一下,以慣有的敦實緩緩道,「我是配不上你的。我怎能讓你這千金貴體跟我一起住那漏雨的平房?」4年前他們剛結婚時住的是租來的大雜院平房,現在住的是帶閣樓的140平方複式。2年前我們結婚時住的是52平方的兩室,現在仍然是。那時他是酒店三位客房副理之一,我是一家女百家求的淑女典範——所以我很久以後才發現他的存在;現在他是一呼百應的老總,我是一名普通公務員的妻,雖說暫無品相下降之虞,但事實就是,門前冷落了太多。我的臉有些熱:「哦,那麼現在綽綽有餘了?」他趕緊欠身誠惶誠恐:「不不,我絕不是那個意思……」他幾乎從不失態,所以我立刻在心底里原諒了他——大概真不是的。

我知道他喜歡我。那當然,沒有靠近我的男人不喜歡我,但是我喜不喜歡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之喜歡他,大約就是因為他是在我身邊最久而沒有說過喜歡我的男人吧?惟有默默為我搞掂一切事務——其實也沒什麼大事,能有什麼大事呢?但是只要我需要,他再忙也一定撥冗靜靜聽我其實很羅嗦地把話說完——我曾偶爾見他聽下屬彙報,剛剛用得兩個象聲詞就見他把手裡的文件夾一拍:「你還有30秒的時間。」

我一度暗暗感激他的不說。可是現在他終於說出來了,微微的失望之餘又有著些微得意——沒有男人能夠在我的面前例外。其實所有的女人——好看的也好,不好看的也好,內里偷偷地都有些做蕩婦的本能——假如社會輿論竟然不譴責的話。你看我,出身所謂書香門第,從小家教甚嚴,成長以來念的都是好書,從不看A片,可是仍然雖則慢慢地、可是終究與耿格糾糾纏纏。呵從此我不再是個所謂清白的女子了,有時想起來我也會不喜歡自己,可是我說過,我有本領叫自己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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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女性的情感文學小說《誰能陪誰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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