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戀人》二十七
如果說左拉的那句「有所憎惡是神聖的事情」成立的話,那麼我就快變成聖女了。是的,我憎惡一切的醜陋,虛假的笑,陰溝里的情。然而我畢竟成不了聖女,聽說她們都是處子之身。張愛玲是個寫男女戀愛的高手,而自己的戀愛卻一蹋糊塗。每每看到胡蘭成與一個又一個女子偷歡的段落總忍不住為張愛玲氣苦,也恨她一路追著,勸著,求著,聲音都啞了,卻不放手。張愛玲又何嘗不是一個明白人呢?她也懂得「女人……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的悲愴,然而寫得出卻做不到,所以忙不迭地把剛到手的三十萬稿酬寄給胡蘭成好讓他有資本繼續同別的女人私諧歡好。胡蘭成自有他的小聰明,他可以抱著張愛玲無限悲痛地說我與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戀,與別人是俗世中的塵戀。多麼感人的畫面!當然如果張愛玲揮手給他一巴掌畫面就更感人了。仙戀固然好,遺憾的是世間沒有不食煙火的女子。原來再清高的女子也會被一個男子作踐的污垢滿身。可是仍然沒有一個女人真的想做聖女。林黛玉的「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濁陷渠溝」,那是迫不得已。寶玉一揮手還不忙不迭地跟了去。我不後悔失去貞潔,後悔的是尤忌不讓我從一而終。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有一個男子不因此而嫌棄我,真心地愛上我,這樣的戀情可能是幸福的,但絕對不是完美的。尤忌走了多長時間了?我計算不出,只知道他摔門的聲音依然在耳邊作響。因為是鐵門。我仔細回憶了一遍與尤忌的對答,絲毫無悔意,覺得自己的不卑不亢為女人爭足了氣。人有不為而後可以有為,更何況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剎時間胸中豪氣頓生,秋瑾的《滿江紅》不禁從口中滾滾而出:「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熟。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莽紅塵,何處尋知音?青衫濕!」吟罷,身形也增大了好幾倍以供天下人瞻仰。然而隨著夜色的加深豪氣漸漸散去,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閃身而出:尤忌每天就寢前都會打給我電話,那麼今天還會么?按照常理,經過如此的巨變,再想著人家的電話就太沒意思了;可是啊可是,他也曾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給你打電話,因為我知道沒有它你睡不著覺。」或許念在人道主義的份兒上他會打一個慰安電話?這樣想著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希望來,我被希望挑逗著看電話的眼神也火辣辣起來,彷彿電話通了人性會與我目久生情。二十二點整,我倒在了床上。破例讓電話與我同床共枕,原以為這樣的禮賢下士會感動得它遂了我的心愿,卻不料這小畜生如此的不識抬舉撇下我獨自睡了,睡的像個死人。我只好關了燈,小心地培養睡意。二十三點整。我依然醒著。被圓白的月光刺激著叫人如何睡得著?這個世界也真夠失敗的,不僅不光明,連黑的也如此不徹底。難道造物小兒也沾染了人類的偷工減料?零點整。我徹底的失望了。也許把希望寄托在同類身上的人是註定要絕望的。基督山伯爵的那句「人類的智慧在於等待和希望」其實是騙人的。第一,人類無智慧;第二,希望是等不來的。我不想聽電話了,我要睡覺。餓肚子的人是沒有心情談情愛的。可是今夜的睡眠如同紅衛兵女將般的難以誘惑,我陷在失眠的恐懼中。第一次失眠是在初二。我的班主任是位女強人(可見我天生與女強人不合),人長的美,課又教的好,學生們大都想討取她的歡心,我也未能免俗。那時候傻得緊,以為歡心是可以討來的。我天生喜文所以數學並不是我的長項,而通常老師的慈愛也很難撒播在笨小孩身上。我是不肯承認自己笨的,所以拚命學起來。老師通常把學生以成績分成兩組,以八十分為界。分數好的學生會信心百倍地走進另一個教室考試,以示身份有別。所以在每一個孜孜不倦的深夜,檯燈的光暈里都跳躍出我氣宇軒昂的背影。終於有一次我考了八十二分。那個八十二飽滿圓潤肥白可愛,亦如我的人生觀。我歡天喜地地步入另一個教室,對自己佩服的五體投地。然而捲紙發完了獨獨少了我的。我驚愕地站在那兒,卻聽老師道:「啊,你的捲紙在那個教室。」那時候不敢質問老師,只是悲哀地覺得老師看扁了我,我是不配呆在這裡的或是遲早會回去。有了心事便不再是孩子了,並且開始失眠,整整一個月。在每一個失眠的夜裡我這樣告訴自己:我不認輸的,你們等著瞧吧!我要學得最好,這輩子你們就得對我另眼相看!那時候沒讀過王陽明的《語錄》,不知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端詳這個「傲」字,嵌著個「人」。只有人才傲得起來吧?所以終是捨不得放下。一路傲下來,從未服輸過。所以永遠是個病怏怏的女孩。天生喜歡末路英雄。烏江畔自刎的項羽,持「厲鏤」抹脖子的伍子胥都在我的崇拜半徑內。讀過《東周列國志》后,更是對古人的生死觀崇拜的無以復加。古人講氣節,輕生死,彷彿都是「辱,莫大於不知恥」的代言人,三兩句不合便以生死相搏。哪有今人進化的徹底,都可以「忍辱負重」,一忍就是一輩子。只是由於無處發泄大都憋出病來。所以世上鮮有健康的人,充其量算做亞健康狀態。失眠后的我氣節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氣節是健康人的遊戲,似我這般弱殘女子是講不起的。我開始覺得尤忌不是那麼不可原諒了,這才猛然發現那個孔武不凡,英雄末路的自己只是個美好的設想。我沒有做英雄的資質,在芸芸眾生中我只不過是平凡又平凡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