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戀人》二十八
三天過去了。每天夜裡都經歷著由希望到絕望再到徹夜難眠的全過程。身體經不起如此的折騰先大腦一步罷工了。我只好給學校打個病假電話,學校爽快的答應進一步證實了我的無足輕重,想來我若是提前二三十年退休也是沒有異議的。生病的人比較容易與這個世界妥協。所以梁實秋在他的《病》中也曾心軟於一個冒領米貼的人,認為他還算做一個圓顱方趾的人。病中的我也開始覺得工作也好,戀人也罷都是值得留戀的。生病的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得人問詢。其實病人是最不怕吵的,那些嘴裡說煩的,心裡還是樂的。一張孤零零的病床總是預示著病人要麼眾叛親離,要麼死期將至。可是一整天並沒有人敲我的門———哪怕是討飯的。做人的失敗莫甚於此,事業是甭提了,戀人也成了過去時,又被棄於友人,可見人倒起霉來是沒有底兒的。口渴得緊,強撐著下床,卻聽見門響。心裡忽地一收,腳是一步也不能移了。扶著牆,豎起耳朵,好似待命的警犬。敲門聲又響起來,聲音輕的會讓人產生錯覺,伶仃的透露出主人的矛盾和心虛。如此敲門的無外乎有兩種人:要麼有求於人,要麼負荊請罪。我非顯貴,無人巴結。所以———是尤忌。「芳齡,我知道你在,開門好么?」尤忌可憐巴巴地說,果然能屈能伸。我本想開口,可喉嚨里似塞著個桃核,一句也說不出來。半晌方道:「你———來有事?」我本想說「你親自登門有何貴幹?」及至那個「你」字出口才發覺這麼長的句子保不準會泄露出我內心的洶湧澎湃,只好用春秋的法子撮要刪繁,濃縮為「你來有事?」「開門好么,我有幾句話一定要說。」有了剛才的冒失再也不肯以身設險,緩緩吐出兩個字,「請講。」「開門好么?」我的手已觸到了門邊卻怎麼也按不下去,因為眼淚涌了上來。尤忌沒有隔牆視物的本領所以判斷失誤,以為我鐵了心不睬他,遂慌道:「就幾句話,說完就走。」我的手又緩緩放下,捂住了嘴。原來是來道別的,這門是一定要開了,別顯得我太小氣。「好,等著。」我移到鏡邊擦乾眼淚,拿起胭脂想遮掩一下病中的憔悴。忽地一轉念,又放下了。心裡存了個惡意:我偏不打扮,我這麼凄慘的模樣是誰害的?鐵證在此犯人寧不自愧!門開了,我一轉身就回了屋。打定了主意不流淚。如果哪個女人在男人面前流了淚,那就等於在向男人告白:我需要你的愛。尤忌站在床邊,深深地看著我。那眼光帶著小說家說的「能夠穿透靈魂」的威力。我忙插嘴道:「不是有話么?」「你知道徐志摩和陸小曼的故事吧?」我瞪大了眼睛。我當然知道,光是徐志摩給陸小曼的情書我就研讀了好一陣子。只是不明白尤忌沒頭沒腦地說這個幹嘛?「是啊,你那麼愛讀書。徐志摩對陸小曼情深意重,才子佳人,雖歷經磨難但痴心不改,真是佳話。」尤忌說完停下來等我的反應。尤忌一定是瘋了,否則何以用別人的愛情來激發我對他的怨恨?我只好應酬道:「是啊,文人雅士的愛情豈是俗人學得來的!」「可是你知道么?徐志摩晚年卻與小保姆私通,生出個兒子。拿破倫與約瑟芬的愛情你一定熟知吧?就算在戰場上他也歸心似箭,想放下戰事與約瑟芬相見。可是你知道么?在熱戀約瑟芬的當兒,他也沒忘與瓦萊夫斯卡伯爵夫人及少女瑪麗**。還有崇尚自由的薩特與波伏瓦,兩人不靠婚姻,靠著對對方的忠堅相愛到老。可是中途薩特也曾與年輕美麗的學生奧爾嘉高薩綺奧茨有過一段戀情。還有———」「夠了!」我絕望地喊道。再聽他說下去我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我想說的是,芳齡,你不能因為這些就否定他們的愛情啊!他們深深地愛過彼此,他們的愛是真的。我不敢與他們相比,但我對你的感情並不輸於他們任何一個。」我說過我不能在尤忌面前流淚,所以此刻的淚雨滂沱只是因為疾病的折磨。尤忌何等聰明,知道彩虹總在風雨後,所以大著膽子來抱我。我忙躲開道:「就算我原諒了你,我還是嫌你臟。」說著從葯匣中取出酒精要給他的手消毒。尤忌先是一愣,方才回過神來,笑著強行拉我入懷,在我耳邊低聲道:「我洗過了,洗過好幾次了。」伏在尤忌的肩上我輕道:「為什麼才想來找我?」尤忌推開我道:「因為我泡了三天圖書館。你當這些名人的牆角好挖么!」我重新回到他的懷中道:「我下定決心了———」「什麼?」尤忌道。「就是———決不請小保姆!」尤忌緊緊地抱著我,骨頭都快斷掉了。在《尼采文集》的封面上印著尼採的宣言:我的虛榮心是:用十句話說出別人用一本書說出的東西———說出別人用一本書沒有說出的東西。如果哪一天我也出了書,我定要如此的召告天下:我的虛榮心是:尤忌只愛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