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晉(春秋 魯哀公三年)(2)
三人吵不清楚,就來請夫子評斷。夫子聽了,笑著說:「子張過也,子夏不及,過猶不及,都不適合當官。」意思是說,子張生性偏激,子夏為人遲重,偏激和遲重,實質相同,都不宜從政,又看著子遊說,「你倒適合去當官,但才華太高,恐怕找不到位置。哪裡殺雞要用牛刀呢?」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孔子接著說:「君子還是應當從政。君子學而不仕,就會像這東西,」說著,指了指頭頂上懸著的葫蘆,「只能掛著看,不能摘下來吃,慢慢就老了,豈不浪費。」弟子們聽了紛紛點頭。這時,一旁的子路忍不住插話說:「君子求官,是不是也該選選地方?夫子說過,危邦不入。如今,晉國內亂,夫子為何此時要西行入晉呢?」孔子聽齣子路話中有話,便說:「我是說過這樣的話,但民望仁政,世盼禮樂,為大道行於天下,即使是危邦,我也要試一試。」子路不放過話題,繼續說:「夫子還說過,為不善者,君子不交。晉國趙鞅,擅權僭越,為人暴虐,哪裡會仁政德治,興樂復禮呢?他這種人,即使不害夫子,也會壞了夫子的名聲。」孔子說:「我是君子,我怕什麼?有言道,堅者,磨而不損;白者,染而不黑。再說,道義在我手中,他趙鞅又能把我怎麼樣?大道之理,如日月在天,光輝自見,只要多講幾遍,不怕他不聽。」子路還想說什麼,在旁記錄的顏淵,怕他頂撞夫子,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止住了他。這時,子貢開口了,緩緩說道:「夫子,晉國真是去不得。」孔子問:「為什麼?」子貢說:「夫子,還記得竇鳴犢、舜華嗎?」孔子微微一愣,神色有些黯然,說:「當然記得。」竇鳴犢、舜華是晉國的大夫,兩位有名的賢臣,都被趙鞅殺掉了。當年,他和弟子們曾打算入晉的,西行到黃河,渡河之際,聽到他們被殺的消息,便立即返回。自己曾臨河發誓:「此生不渡此河!」那已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夫子難道不怕趙鞅像對待竇鳴犢、舜華一樣對待你嗎?」子貢又說。當年趙鞅未掌權之時,靠的是竇鳴犢、舜華兩位的輔佐,後來得了志,最先殺掉的就是他們倆人。孔子嘆了口氣,說:「剖胎殺羔,麒麟不至郊;竭澤涸漁,蛟龍不在淵;覆巢毀卵,鳳凰不翔於天。鳥獸見危,尚知自避,況乎人呢?君子傷其類也,我如何不知?只是老天給我的時間不多了,葫蘆不能系而不食,君子不能學而不用。只要有人肯用我,給我一年的時間,最多三年,我就能治國興邦,匡平天下。個人的安危榮辱,如今只能置於度外了。」子貢聽了,想了想,猶豫了一下,又說:「晉國還是去不得。」孔子問:「又為什麼?」子貢說:「只要去了晉國,見了趙鞅,恐怕就難以再回衛國了,將來也別想再見夫人南子了。」孔子驚問:「這話怎麼講?」子貢說:「晉國之亂,衛國首當其衝。如今犯衛之師,領兵的正是當年逃到晉國的衛太子蒯聵。衛靈公過世后,夫人南子讓其孫姬輒即位,太子蒯聵自然心生嫉恨,如今要借晉國趙鞅之力,奪回王位。不久前,他趁衛國大喪之機,讓晉國武士換上孝服,偽裝成奔喪送葬之衛人,一路大哭,混進衛國,要殺掉夫人南子,廢掉新君……」「夫人沒事吧?」孔子緊張地問。「夫人無事。蒯聵的詭計被識破了,一行人在戚邑就被攔住了,但衛、晉之仇算是結下來了。」孔子默然無語,沉思良久,說:「大道之行,自有天意,不在齊、魯,不在衛、曹,不在宋、鄭,焉知不在晉呢?如果不在晉,那必定在陳,或者在楚……天下之大,總得有個地方吧?不然,如何是天意呢?如果在晉,不去一試,如何甘心?君子循大道而行,其他也只好不顧了。我不能老懸挂在這裡,變成一個老葫蘆啊!」子貢聽了,知道夫子決心已定,勸也勸不住,就不再說什麼了。幾日後,孔子和弟子們雞鳴即起,胡亂洗漱了一把,便匆匆動了身,不顧秋雨綿綿,一路泥濘,急急西行,后又折向西北,天黑前,趕到了黃河東岸的城邑中牟。這中牟已是晉國領地,緊臨黃河,地處東岸,與衛交界,與鄭毗鄰,是渡口重鎮。此時,眾人走得又累又餓,渾身濕透,決定先進城歇息過夜,明日再謀渡河。因是雨夜,星月全無,四下一片漆黑。師徒們打起火把,在雨霧中,星星點點,前後閃爍,逶迤成行。支支火把,冒著青煙,形成一大團煙霧,向夜空中飄散。一行人入城時,城門門洞黑黝黝的,又深又長,不時飛出蝙蝠,「吱吱」叫著,令人心驚。孔子怕深夜入城擾民,不許弟子們喧嘩,眾人只好捂住嘴,忍氣吞聲。奇怪的是,城門洞開,卻不見一個衛兵,城頭有隻禿鷹伏著,「呀」的一聲飛起,將眾人嚇了一跳。城中靜寂,街巷無人,家家門戶敞開,一幅夜不閉戶之景。孔子心中納悶,忽覺得車子一顛,接著就被什麼卡住了,轅馬努了幾下力,還是拖不動。駕車的弟子公良孺,跳下車去,大聲驚叫起來,原來馬車被一屍體硌住。那是一個老者,鬚髮灰白,血污滿臉,頭顱已斷,頸部尚連,一條胳臂捲入了車輪軸輻之中,把車卡住。眾人正在驚恐,後車上又有弟子驚呼起來,火把四下高低一照,見到的是一幅駭人景象:只見家家戶戶,大門洞開,四處是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有婦女,有孩童,屍體浸在雨水中,滿地殷紅,一片狼藉,而街旁的樹枝上,高高懸挂著幾顆人頭,長發垂落飄散,眼晴半睜半閉,都是青壯男子的首級。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