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周庄吃魚(1)

去周庄吃魚(1)

去周庄肯定要吃魚的。周庄是江蘇崑山的水鄉古鎮,為澄湖、白蜆湖、澱山湖和南湖所擁抱,四面環水:「咫尺往來,皆須舟楫。」江南原本就是魚米之鄉,周庄更是魚米之鄉中的魚米之鄉。很有代表性的。去周庄不單單為了飽眼福,也要飽口福。在秀色可餐的周庄,人也會變饞的。不吃魚,吃什麼呢?那不等於白來一趟嘛。在周庄吃魚,能吃出別樣的滋味。不信你就試試。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回靠得真夠近的。可以坐在跨河的騎樓上吃,在湖邊吃,甚至在船上吃。鱸魚就是很好的例子。著名的蜆江三珍,即鱸魚、白蜆子、銀魚。鱸魚居榜首。去周庄的任何一家餐館點菜,老闆或小二,都會搶先向你推薦新撈上來的鱸魚。正養在屋檐下的水缸里呢。更難得的是,他們還會像訓練有素的導遊一樣,給你講點典故。這個典故其實已收入成語辭典里,叫「蒓鱸之思」。晉惠帝永寧元年(公元301年),在朝的大文人張翰,對黑暗政治忍無可忍,以秋風起,思念家鄉的菰菜、蒓羹、鱸魚為借口,從洛陽辭官返回故里,游釣於南湖,吟詩作畫,不亦樂乎。表面上他是嫌棄北方的飲食粗糙,大碗酒肉,不如江南的一小盅魚湯可口,但他真正追求的還是超然物外的逍遙:「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這簡直是另一個陶淵明。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辭了小小縣令不做,把酒西風,採菊東籬。張翰的官可能做得大點,也一樣掛冠而去。遙遠而溫柔的蒓絲鱸膾,更堅定了他放棄仕途、回歸自由的決心:哼,老子就好這一口!不跟你們玩了!人們一直以「蒓鱸之思」來比喻思念家鄉和故土之情。這我早就知道。來到周庄之後,才第一次聽說他是本地人。原來他所思念的,是周庄的蒓菜和鱸魚呀。張翰的書法了得,詩也寫得好,有名句「黃花如散金」。李白對他評價很高:「張翰黃金句,風流五百年。」不愛江山愛美人,已經夠離譜了,但還容易理解一些。張翰更另類:不愛江山愛美食,為一碗魚湯就拋棄了高官厚祿。值還是不值呢?要看誰來評價了。歐陽修倒是體諒甚至讚賞張翰的豪舉:「清詞不遜江東名,愴楚歸隱言難明。思鄉忽從秋風起,白蜆蒓菜膾鱸羹。」為紀念這位大隱士,當地人把南湖稱為張矢魚湖。因為它是張翰釣魚、食魚的地方。張翰本人跟周庄的關係,也是一種魚水之情。周庄是張翰的桃花源。一個人的桃花源。他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只有天知地知。說起周庄,人們首先會想到沈萬三,那位慷慨解囊贊助朱元璋築南京城牆的「大款」。周庄至今尚有一道名吃,就叫萬三蹄,傳說是沈萬三家招待貴賓的必備菜:「家有筵席,必有酥蹄。」我在沈廳酒家品嘗了,還額外買了幾袋真空包裝的,準備送給辦公室同事。但願能帶給他們一些財氣。我這次來,還有個意外的收穫:了解到周庄是「蒓鱸之思」這個典故的「原產地」。原來周庄除了沈萬三之外,還有個張翰。在我眼中,後者甚至比前者更有意思,更有魅力。沈萬三充其量不過是物質的富翁。張翰並不遜色呀,他絕對算得上是精神的富翁。我想,不管在哪個朝代,精神富翁永遠比物質富翁要少的,也更難做。萬三蹄煨煮得再酥軟,還是有幾分俗氣。比不上東坡肘子。更比不上張翰的鱸魚。張翰的鱸魚,不像是游在水裡的,而像是游在空氣中。影子一樣的食物。尤其跟務實的萬三蹄相比,它徹底是務虛的。在周庄的這頓酒(飲的是當地土酒「十月白」),我喝得有點高了。感覺張翰的鱸魚,就遊動在我身邊,甚至指縫間。稍一鬆手,它就會溜走。這條魚的名字,也許叫「自由」。張翰回到這個有蒓絲鱸膾的地方,他就自由了。那是一種類似於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的自由。我如果真能受到張翰的影響,也就自由了。游啊游,名利於我如浮雲,如幻影。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去周庄肯定要吃魚的。最好是鱸魚。那使一千七百年前的張翰直流口水的鱸魚,想得心裡發慌的鱸魚,歸心似箭的鱸魚。咱們也應該嘗一嘗啊。蒓菜鱸魚羹,被列入江南三大名菜。張翰使蒓菜和鱸魚同時出名了。鱸魚有四腮、兩腮之別。周庄出產的鱸魚一般為兩腮、背上沒有刺戟,但有花斑,肉嫩刺少,入口綿軟。據一份叫《九百歲的水鎮周庄》的旅遊手冊介紹:「鱸魚有很多種,蜆江中野生的塘鱧魚,也可稱為鱸魚,三四月間,菜花盛開,其魚最肥,故又叫菜花魚。」清《周庄鎮志》記載:「菜花魚亦名土附,那張翰所思的鱸魚,較之松江鱸魚僅少兩腮耳,佐以新筍煮湯,食之味最鮮。」看來做鱸魚湯,沒有蒓菜時,可以新筍為替代品。滑膩的蒓菜挺嬌氣的(被稱為「嬌生慣養的水生作物」,只適合在水溫暖和、水質清純又風平浪靜的港汊生長),竹筍則皮實多了。新筍再嫩,也嫩不過蒓菜呀。蒓菜跟入口即化的鱸魚肉一樣,是一種務虛的食物。它們真是一對絕妙搭檔。你能說清誰是主角或配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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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遍中華美食:《閑說中國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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