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晚餐
不論在東方抑或西方,飲食都是一種文化。譬如《聖經》中出現的「最後的晚餐」———使飲食成為離宗教最近的事物。只是耶穌的菜譜,早已經失傳了。我們更打聽不到他的廚師是誰———那是屬於十二使徒之外的隱形的使徒,是缺席的在場者。真有本事啊,烹飪出了人類文明史上最著名的一道宴席。事隔多年之後,文藝復興時期,又有位義大利的「大廚師」把這桌冷卻的菜肴重新燴制了一番。他並未添油加醋。卻採用了最新的調味品:油畫顏料(據說裡面摻有蛋清)。他的名字叫達·芬奇。這幅供奉於米蘭的聖馬利亞·德拉·格拉齊耶隱修院的油畫,是無價之寶。五百年又過去了,一撥接一撥遠道而來的拜訪者,在先賢的剩菜殘羹間感嘆不已。十二位使徒,圍繞耶穌而坐,表情各異。當耶穌說他們中間有個叛徒時,有的人吃驚得抓不牢刀叉。猶大就是因為這頓飯而臭名昭著的。他掩飾不住尷尬的神情———像是被魚刺卡住了喉嚨。說是晚餐,卻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沒有觥杯交忽,只有陰雲籠罩。這彷彿是一個不祥的預言,把飲食跟陰謀結合在一起。類似的情況在中國也發生過。譬如鴻門宴。譬如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只可惜中國似乎很少有達·芬奇那樣直面人性善惡鬥爭的大手筆。最後的晚餐,並不是最後。這桌宴席舉辦了幾千年,還未散去。相反,它已在更多的人群中流行。陰謀的細菌,最容易滋長在偽善的飯桌上。中國古老的聖賢們愛吃什麼?孔子堪稱是第一位美食家,率先提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口號。他開辦私塾,徒子徒孫們繳納的學費是一捆捆的干肉———可以懸挂在房樑上儲存。難怪形容美妙的音樂,要說「三月不知肉味」,要說餘音繞梁呢。孔子愛吃的干肉,是否類似於後來的火腿或臘肉什麼的?他若活著的話,想拜其為師也很容易,扛一根金華火腿去准可以。孟子的口號則是「口之於味有同嗜也」,說得挺有人情味的。孟子愛吃魚,更愛吃熊掌,我們早就知道了。「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態度何其堅決!在他心目中,魚相當於「生」,熊掌相當於「義」———捨生而取義,自然理直氣壯。這兩位儒家的祖師父,似乎都不願掩飾自己的饞,談哲學之餘,也追求美食———這是他們身上最率真的地方。孔子的學生中,出過顏回(一簞食、一瓢飲而不改其樂),出過子路,但畢竟沒出過猶大之類的叛徒。他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