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產(1)
服用酒精,萊拉流血了,急診室,虛驚一場,她仍不配合「你可能會流產,」雅安娜,這位新來的住院醫師說,「一旦在懷孕早期發生這種情況,我們就無法阻止這個過程的發展了。」她告訴病人,如果情況繼續惡化的話,再給她打電話,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雅安娜並不是我喜歡的住院醫師。這個來自加利福尼亞的移民,頂著一頭深淺不一的頭髮,性情多變,會講非常幽默的笑話,測試的成績位於百分之十的高分之列,且極其懶惰。當其他醫生都在鑽研醫學論文時,雅安娜卻在瀏覽《四海為家》雜誌,並計劃去洛杉磯度假。很不幸,她有著照相機一樣的過目不忘的好記憶力,所以偷懶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在我所認識的醫生中,她是惟一試圖說服病人們離開而不是走進診所的。雖然還不到九點,但是我早就希望換另外一個住院醫師和我一起工作了。「她以前沒有檢查過嗎?」我問,並試圖通過雅安娜殘缺不全的談話把零碎的事實拼湊到一起。雅安娜舔了一下她的手指,翻了一頁雜誌。「她說她已經來這兒做過初次婦科檢查了。昨晚開始流血,後來去了急診室,但是她不想在那裡乾等著,所以就離開了。她根本沒必要那麼擔心。」「你說的是誰?」我問,「我認識嗎?」雅安娜抬起頭來,說:「你認識一個叫萊拉的小傢伙嗎?」「萊拉?」「對,她聽起來像一個時尚的小女孩兒。」我一把抓起萊拉的病歷,匆匆翻到她註冊登記的那頁,但是沒有她的電話號碼。我猜想她的電話還沒有登記,如果她有電話的話。我的大腦在高速運轉,開始推算懷著孩子的萊拉如今身在何處。她已經有十五周零六天的身孕了。她是不是又吸食了過量的可卡因?難道查爾斯又揍她了?病人們一個接一個地進來,但是沒有萊拉。電話鈴一聲連一聲地響起,但是不是萊拉。雅安娜說:「冷靜點,好不好?就算是有了大麻煩,她還會再到急診室來的。」最讓我擔憂的是瑞妮,她的齷齪的生活以及她那個突降人世的嬰兒。最讓我不安的是萊拉,還有她自己的孩子,因為她們都被控制在查爾斯的股掌中。大約在十一點半的時候,我在裡間正準備給家庭服務護士打電話,想問一問她們是否能檢查主要街道和婦女收容所,這是我能想到的惟一可以去做的事情,這時電話響了。我從掛鉤上一把抓起電話,這次是萊拉打來的。「我正在流血,」她說,「我快疼死了。」「告訴我怎麼回事?」「我整個子宮都在收縮,向下墜。我不知道怎麼了。左側不對頭。我幾乎不能走路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什麼意思?」「你受傷了嗎?有沒有人打你?」我聽到萊拉帶著幾分厭煩地小聲咂咂嘴。「沒有啊。」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你是不是吸毒了?」萊拉什麼都沒有說。她繼續用沉默作為給我的回答。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常識,可卡因會把懷孕婦女直接送進產房,所以有一次我們接治了一個想要終止懷孕的婦女,用的就是這種方法。她可能吸食了一些可卡因,或猛抽了一小卷可卡因,然後來到醫院,可是突然麻煩來了。可卡因能導致子宮劇烈地、持續地收縮。如果這種收縮能把胎盤從與子宮的連接處撕裂開來,血液充沛的螺旋型動脈,以及胎盤上盤繞成蜂巢狀的靜脈就會一瀉而空,隨即造成產婦大出血。我猜測萊拉並不是想終止懷孕,她只不過是想從吸毒中尋求一種快感而已。然後,萊拉的聲音再次響起。誠摯的、帶著一絲哭腔。「你知道,我和查爾斯在7月4日慶祝了一下。我沒做任何壞事。我的孩子不會有事吧?」我瞥了一眼昨晚的急診單,發現當她來登記時,急診室的護士在萊拉的呼吸中聞到了酒精味。她在候診室里的舉止看上去有些混亂。我告訴萊拉現在就來診所,她說公共汽車站太遠,她只能打的士,可身上又沒有錢。我問,為什麼不讓查爾斯開車送你來?她說查爾斯正對她暴跳如雷,不會送她的。打車過來吧,我說,我們可以向社會福利救濟人員為你要一張代金券。等萊拉到來的時候,我試圖讓雅安娜給她診治。萊拉,在我心中就是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雅安娜。但是當萊拉看見我從裡間出來時,她指著我並在大廳里向我祈求:「我想讓你給我看病。」我走進檢查室,發現她蜷縮在檢查台的盡頭,她的頭髮凌亂不堪,好久沒有梳洗過。「我以為我可能現在來月經了,」為了介紹病情,萊拉說道,「難道當你懷孕時,你不來月經嗎?」「不經常來。」我說。我不會對一個女人問我的任何事情感到吃驚。我過去認為,只有十幾歲的女孩子和沒有受過教育的婦女才會對她們的身體工作原理一無所知。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大部分女人,甚至是高智商的女人,也常常對她們的生理機能缺乏了解。女孩子們曾經都是在母系氏族中受到教育的,你身邊的女人們——母親、祖母、助產士,她們會聚集在你身邊為你慶祝女人一生中的里程碑:青春期、月經初潮、生孩子和絕經期。我的大多數病人都不是從值得信賴的女人那裡得到經驗,而是在擁擠的課堂上從折磨人的老師那裡學到的,從自稱有很多經驗的第一任男友或女友們那裡吸取的,從使她們確信一個完美的女人應該是集天真、性感和令人心儀於一身的雜誌或文學作品上借鑒的。我認識的一些更為先進的女人,如饑似渴地展開了自學,她們極大多數把學習轉向了非個人團體、網際網路。可以想像這樣的情形:一位婦女孤獨地坐在計算機前,一頁一頁翻閱著有關其他婦女已經查出和治癒的乳腺癌、卵巢囊腫及經期前各種癥狀的文章。熒屏上的光閃爍著。這個女人努力地想把自己與那個從未謀面的女性家庭聯繫起來,沒有訴說和傾聽,只不過想用這種方式來更多地了解自己。也許她會設法在自己身邊形成一個圈子,但是我並沒有在那裡看到她真正的良師益友。如果我們能再次回歸到傳統的方式,去面對面交談,情況是不是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