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宋氏三姐妹(5)
蔣夫人知道她在中國老一代政治勢力中是個不受歡迎的人物嗎?我很驚訝,我的問題竟然立刻得到了明確回答。蔣夫人說,是的。她說自她結婚以後,就一直在與反對她的舊中國政治勢力作沉重而不可避免的較量。關於蔣夫人和她身邊的人,己經有不下二十種描寫,我不想理會它們。我對她的印象大都寫在我的書里了。蔣夫人說她也曾經寫作。她很快就讓我感到很輕鬆。當她丈夫不期而然走進來時,我們己經談得像老朋友。他不知道她有客人,因此沒有先通告一聲,就穿著雙拖鞋走了進來。我跳起身。就算他穿著雙拖鞋,那種將軍的威儀也還是使我震懾。每次他一出現,我發現我都會站起來。他妻子為我們作了介紹,他朝我躬了躬身子,就走回後房。「好好,」當蔣夫人急急地用中文向他解說時,他說,「好好好。」他又鞠了一次躬,就回房關上了門。他剛才說的那種」好好好」,是一種禮儀言辭,其意義隨你怎麼解釋都行。蔣夫人微笑著道:「他沒戴他的假牙。你坐呀,哈恩小姐。」宋美齡在重慶是個大忙人,每天活動都得滿滿的。而這些活動又往往被空襲打亂。但她還是不時抽出時間與項美麗見面,並安排項美麗參加有她出席的各種活動。包括一所她贊助的女子學校和戰時孤兒院。宋美齡的態度十分合作,「你很喜歡我姐姐吧?」她對項美麗道,她說她希望她這本書能夠消解有關宋靄齡的那些惡意流言,因此宋美齡熱心地「提供我所需要的一切資料。」並保證不會以自己的意見干擾這部書的寫作。她只要求項美麗出版之前將手稿給她們過目,以便核對事實。「當然。」我熱情地道,「只是我不希望你給我任何意見,哪怕你與我的觀點有衝突之處。」「我也是這樣想的。」美齡道,「你書稿中的不符事實之處,我和我姐姐會指出來的。可我們不會提出任何意見。這是寫作此類書的惟一可行方式。要不然它就變成哈里辦公室的宣傳品了。」那年聖誕節,項美麗就在重慶度過。重慶雖只是個戰時陪都,但它象真正的都城一樣,集中了各國使節和傳媒。西方許多組織都派了專員長駐這裡。延安政府也在這裡設有辦事處。到處都是講英語的人,項美麗不僅遇見了許多上海時期的老朋友,還結識了不少新朋友。其中左右派人物都有。就是在這裡她再次遇見史沬特萊。後來成為國際傳媒巨人的美國《時代》周刊記者泰德·懷特(TeddyWhite)也成了她的密友。這兩位都是左派人士。在哈佛讀書時修讀過中文的泰德也曾像斯諾一樣深入中國西北地區,回到重慶后還寫了一本書記敘他的見聞。這本書從未出版,泰德解釋道:「我自己讀過手稿之後,感到除了少部分之外全都應該刪去,因為它們不真實。我對自己說,這種書不值得出版。」泰德因之將這本書稿付之一炬。項美麗正是因此深深尊敬他。這也正是項美麗自己對待她正在寫這本書的態度。所以雖然重慶的生活艱苦之至,且時時都有生命之虞。為了取得第一手材料,她仍然在那裡一待就是三個月。她不得不天天抱著打字機鑽防空洞,只能利用空襲的間隙在油燈下寫作。其間不止一次差點被炸死。有一天她從防空洞回家,發現整座大樓己成一片廢墟,她的所有行裝都化為灰燼,己完成的一包書稿也不見了,過了好些天才奇迹般地尋回。又有一次她在採訪途中被空襲困在嘉陵江上,在炮彈的呼嘯聲中,跟著一群中國難民奔往輪渡逃命。幸而跑在她旁邊的中國難民扶了她兩把,才讓她逃出生天。三個月後,她為了採訪宋氏三姐妹在香港的會合而回到香港,本來打算在此寫完全書,又因三姐妹聯袂去重慶的活動而追蹤她們再次回到重慶。這次一待就是六個月。直到完成全書。在宋家三姐妹相聚重慶的一個月中,她參加了她們在重慶的所有活動。由於宋慶齡住在宋靄齡家裡,她也得以近距離了解宋慶齡。雖然這位「國母」對她印象不佳,還警告身邊人別與她來往,但這並沒妨礙項美麗公正地寫到她。這是我開始寫這本書後第一次與她、這位神話般的宋家第二個女兒接觸,以了解她的活動。重慶的年輕人和左派分子歡欣鼓舞,迎接她的到來。她被他們當作聖母與女王的結合體。她性格羞澀且謹慎,極力逃避他們的注目,只與少數忠實的老朋友會面。可在她那些仰慕者、以及政治色彩曖昧的人眼裡,這卻意味著她住在那所屋子裡失去了自由。這些人捕風捉影,說這位紅色女王不幸地成了她那狡計多端的姐姐和資產階級銀行家姐夫的囚徒。可是據我所知,孫夫人完全自由,她想看什麼人就看什麼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在那段時間裡,她與她的家人,包括蔣夫人,保持了良好的關係。對於這位也是第一夫人的妹妹,她並不想與之敵對,也不想把她看成競爭對手。項美麗經常到訪宋美齡的家。當宋美齡與蔣介石在重慶北岸的居所被炸,搬到南岸的山中別墅時,她也跟著搬到了南岸。蔣夫人的住所離我有段長路。我要坐滑竿穿過幾道山才能到那裡。我偶爾會去造訪。她住在山上密林間的一座小屋裡。從天上看不到那房子。這一點是最重要的。在那個炎熱的夏天,我與夫人在那小屋裡度過了一些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