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無可奈何花落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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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立天夫婦膝下有兩個兒子,長子別雲端沉穩幹練,已娶妻生子,幺兒別蜂起在外歷練十年,不久前剛回來。
這個別蜂起江笠倒是有些印象,十年前他曾在南北比斗會上狠狠挫敗過對方,他那時少年意氣,飛揚跋扈,揍起人來絕不手軟。後來,他還借著對方往南方糴米之機狠狠「宰」了他一刀。
那時為了銀雁城的利益,他坑起「外地人」來真是全無壓力。在他眼中,北方只是個叫做「對手」的符號。如今看著別立天夫婦那兩張慈愛的臉,蕪地堡眾人眼底由衷的善良喜悅,江笠一時竟無法適應。
好在他雖玄力不復,容貌更改,到底還有精湛的演技。三言兩語之間,就把一個溫柔敦厚,知恩圖報的讀書人演繹得十成十。把眾人欣慰得一塌糊塗。
大長老感慨地拍拍江笠肩膀:「孩子,你父親是北漠的英雄,你也不能落後啊!我們都受過你父親的恩惠,便都是你的家人,千萬莫要跟我等生分!」
江笠謙和道:「是,小子謹記教誨!」
二長老老淚縱橫:「江兄在天有靈,見輕舟如此人才,定當欣慰!」
「江家有后,江家有后!」眾人不甚歡喜。
便連門外的婢女們也不住往屋裡張望,為英烈之後生的如此俊秀而心花怒放。
別夫人身穿一襲水綠襖裙,外罩金錦繡衣,手上捻一串沉香念珠。
她常年禮佛,笑起來十分慈眉善目。
她拉著江笠的手噓寒問暖道:「好孩子,以後這裡便是你的家,雲姨跟大家都是你的親人,有何需要直說便是。」
江笠不勝惶恐地喏喏應了,又是感激又是感動。
「真是個好孩子!」眾人無不交口稱讚。
「溫潤如玉,俊秀斯文,當如此子啊!」
「好!好!好!」
江笠被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接受著左一句右一句噓寒問暖,臉上始終一副恩義如天地,受之有愧的感動神情。
別夫人見他身子羸弱,又是這麼懂事,更是心疼無比。
她拉著江笠細細說起江父往昔的英雄事迹,眾人聽了都不甚唏噓,紛紛落下淚來。
江笠站在眾人中間,不斷被投以熱忱親切的目光,他也不煩躁,始終保持著謙遜溫和的笑容。說到深情之處,還能陪著別人一起落下淚來。
「是了,還有一件事情……」別夫人慾言又止。
別堡主是個猿臂蜂腰,滿臉絡腮鬍的中年漢子。他聲如洪鐘地搶道:「小舟剛回來,先不說這個!」他朝自家夫人打了個眼色,打哈哈道,「不如先熟悉一下蕪地堡的環境,我讓人帶你到處走走,認識認識!」
別夫人聞弦知雅意,把雲鬢上的珠釵點得嘩啦響:「對對對,先熟悉一下環境!——不如就讓小起帶你周圍走走吧!」
小起便是她那小兒子別蜂起。
江笠在別家夫婦二人臉上梭巡一圈,不動聲色地應承道:「小子聽憑吩咐。」
別堡主招手道:「少爺回來了嗎?」
下人躬身回道:「稟堡主,少主剛回,正在屋裡休息。」
別堡主大手一揮:「讓那小子過來。」
下人為難了一下,湊近別堡主旁邊壓低聲音道:「堡主,少主好像受傷了,聽說是在後山打獵受的傷。」
別堡主暗暗吃了一驚。下人這話透露出兩個信息,一是自家倒霉兒子好像實力不怎麼樣,二是臭小子很不知好歹。早叮囑他近日江輕舟會來,有重要事交代,他卻偏偏選擇這個時候去打獵,更可恥的是還受了傷。難道是不滿他的安排,故意受傷拖延時間,挑釁他的權威?
別堡主思來想去,覺得這事無論如何都不該讓江笠知道,省得給江笠落下個壞印象。
由著義兄孤兒流落在外十幾年,他早已愧對先人。須知江輕舟之所以會如此病弱,皆是因為當年江楓為救他性命,疏忽妻兒所致。這些都是他的責任。昔日他與江楓義結金蘭,承諾來日共掌蕪地堡大權。如今這承諾自然要應在後輩身上。但江輕舟初來乍到,一沒玄力二沒人脈,他擔心他手不狠站不穩,所以思來想去,只有把他徹底變成「自己人」才行。
所以無論臭小子如何反對,這親一定要結成!
如此下定決心,別堡主便喚來下人,領江笠先回房休息,自己則拉著愛妻嘀咕謀划起來。
這邊別蜂起回了屋,除去一身山匪行頭,換上錦緞長褂,又是一派威風凜凜的少堡主派頭。
大冬天的,他□□著臂膀,大馬金刀地坐在梨木椅上,一邊由著大夫給自己包紮傷口,一邊回想與江笠的交手。
原來用離魂草還有這個目的,鹿虎獸嗎,是想趕盡殺絕?這書生的心可真毒啊!
這書生就跟九子山山谷長的辣子椒,吃起來又辣又嗆,差點讓他把小命都搭上,但實在很有些意思,足以使他回味無窮。
別蜂起又想起前番把人摟懷裡的情景,嘴角不覺揚起。
江輕舟是清俊的相貌,低眉順眼時,纖長的睫毛撲灑下一道濃秀的陰影,看起來很是動人。可惜面容蒼白,又常年埋沒在鄉村野外,平白辜負了一副好相貌。
北方人大多陽剛魁梧,亦以此作為評定美人的標準。但別蜂起是個例外。他就喜歡江笠這樣的。
所以他第一次看到江笠的時候,除了暗暗驚疑江笠相貌與自己那位老對手相似以外,其實心裡還是很滿意的。他那隨從不知他心思還安慰他,純屬多此一舉。但是光有相貌也不行,他可不喜歡小綿羊。
後來他見江笠狡猾如狐,對人十足心狠手辣,實在很對自己的胃口,心裡便暗暗歡喜。回來后他在屋裡琢磨了半天,又攬鏡自照,就見銅鏡里映出個絕世美男子,這美男子還忠誠體貼,身強體健,身家豐厚,對方應該也會滿意。
不過父親說的那事絕不能輕易答應,跟小書生做兄弟還行,做夫妻就還差些。而且他剛被小書生擺了一道,這個場子一定要先找回來!
江笠被安排在西苑一間大屋子,前有朝暉璀璨,後有亭台湖泊,舉步有青階迴廊,回顧有松竹梅蘭。屋裡布置更是一應具備,處處用心。
地龍早早燒得火熱,一進屋便能感到暖烘烘的舒適。江笠背手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沒了緩緩坐到窗前,那顆冷酷的心竟也有一絲動容。
他是最會察言觀色的,都道人心叵測,真假撲朔,又何曾逃過他的眼睛。別立天夫婦的真誠相待,他如何看不出來?這不得不使他認真思索起接下來的去留問題。
江桂兩家的恩怨,他既答應母親,便不會再去橫生枝節。
現在他無依無靠,需要一個暫時的棲身之所。蕪地堡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不僅能給他提供必要的生存物資,還能成為他的依仗。想要修鍊玄力,找到斬鈺,他需要借勢。
江笠決定暫時留下來做江輕舟。
又想起體內那絲詭異黑氣。要不要跟別立天等人說呢?他可以信任蕪地堡到什麼程度?
方才別立天突然中斷的話題,真是格外叫人在意呢。
別夫人口中的小起——別蜂起?
江笠不動聲色地起身離開屋子,往前邊高亭走去。
居高臨下,很輕易便將西苑一帶的院落收入眼底。
就見前頭一群人來去匆匆。
先從迴廊過去的是一個素釵布裙的丫鬟,後邊是個背著醫篋的白鬍子大夫,一個魁梧的漢子緊隨其旁,跟大夫邊走邊說話,後頭還跟著一對巡邏的侍衛。
這群人從西苑前急急走過,也沒有發現江笠驚疑的目光。
一個人無論如何偽裝,其體態,眼神,舉止習慣卻很難掩藏。
待這群人走過後,江笠攔下一個過路的僕人。
「您說的是趙大人吧?他是二少爺的侍從,剛從外邊回來,其他的小的也不清楚。」
江笠盯著那熟悉的身影凝視尋思片刻,瞬間什麼都想明白了。
原來是兵匪同道……
晚膳過後,江笠向別立天說了自己前方遭遇山匪的經歷。
只說山匪的蠻橫奸詐,他自己的絕戶計則絕口不提。
「猖狂!」別立天一拍桌子站起身,氣得鬍子倒豎。
「這些山匪真是越來越猖狂了,居然還敢跑到競陵城轄區惹事!別擔心,小舟,這事叔叔一定給你個交代!」
旁邊的別夫人也捻著佛珠嘆道:「佛祖保佑,幸好沒事!」真不敢想象,若非那山匪貪圖財物,又兼天色昏暗,山林隱蔽,被小舟僥倖逃脫,事情會變成什麼樣!
江笠笑了笑,從懷中取出那塊從「匪首」身上順來的玉佩,恭敬地遞給別立天:「此物乃小子從那山匪身上取得的,或可作為線索一用,請別叔過目。」
別立天本是義憤填膺,但當他接過玉佩一看,臉色卻瞬間大變。
「啪!」別夫人一拍扶手站起身,目瞪口呆。
別家夫婦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眼底看到錯愕。
這玉佩不正是——?!
「小舟,你放心,山匪的事你叔叔定會查清,你先回屋休息吧。」別夫人訕訕安撫江笠。
別立天沉著臉,一言不發,只是點頭。拳頭在背後捏地咔嚓響。
江笠順從地拱手道:「謹聽長輩安排,小子告退。」
他在衣袖下露出一絲輕笑。
他倒要看看,別家夫婦對江輕舟能有幾分真誠!
那時為了銀雁城的利益,他坑起「外地人」來真是全無壓力。在他眼中,北方只是個叫做「對手」的符號。如今看著別立天夫婦那兩張慈愛的臉,蕪地堡眾人眼底由衷的善良喜悅,江笠一時竟無法適應。
好在他雖玄力不復,容貌更改,到底還有精湛的演技。三言兩語之間,就把一個溫柔敦厚,知恩圖報的讀書人演繹得十成十。把眾人欣慰得一塌糊塗。
大長老感慨地拍拍江笠肩膀:「孩子,你父親是北漠的英雄,你也不能落後啊!我們都受過你父親的恩惠,便都是你的家人,千萬莫要跟我等生分!」
江笠謙和道:「是,小子謹記教誨!」
二長老老淚縱橫:「江兄在天有靈,見輕舟如此人才,定當欣慰!」
「江家有后,江家有后!」眾人不甚歡喜。
便連門外的婢女們也不住往屋裡張望,為英烈之後生的如此俊秀而心花怒放。
別夫人身穿一襲水綠襖裙,外罩金錦繡衣,手上捻一串沉香念珠。
她常年禮佛,笑起來十分慈眉善目。
她拉著江笠的手噓寒問暖道:「好孩子,以後這裡便是你的家,雲姨跟大家都是你的親人,有何需要直說便是。」
江笠不勝惶恐地喏喏應了,又是感激又是感動。
「真是個好孩子!」眾人無不交口稱讚。
「溫潤如玉,俊秀斯文,當如此子啊!」
「好!好!好!」
江笠被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接受著左一句右一句噓寒問暖,臉上始終一副恩義如天地,受之有愧的感動神情。
別夫人見他身子羸弱,又是這麼懂事,更是心疼無比。
她拉著江笠細細說起江父往昔的英雄事迹,眾人聽了都不甚唏噓,紛紛落下淚來。
江笠站在眾人中間,不斷被投以熱忱親切的目光,他也不煩躁,始終保持著謙遜溫和的笑容。說到深情之處,還能陪著別人一起落下淚來。
「是了,還有一件事情……」別夫人慾言又止。
別堡主是個猿臂蜂腰,滿臉絡腮鬍的中年漢子。他聲如洪鐘地搶道:「小舟剛回來,先不說這個!」他朝自家夫人打了個眼色,打哈哈道,「不如先熟悉一下蕪地堡的環境,我讓人帶你到處走走,認識認識!」
別夫人聞弦知雅意,把雲鬢上的珠釵點得嘩啦響:「對對對,先熟悉一下環境!——不如就讓小起帶你周圍走走吧!」
小起便是她那小兒子別蜂起。
江笠在別家夫婦二人臉上梭巡一圈,不動聲色地應承道:「小子聽憑吩咐。」
別堡主招手道:「少爺回來了嗎?」
下人躬身回道:「稟堡主,少主剛回,正在屋裡休息。」
別堡主大手一揮:「讓那小子過來。」
下人為難了一下,湊近別堡主旁邊壓低聲音道:「堡主,少主好像受傷了,聽說是在後山打獵受的傷。」
別堡主暗暗吃了一驚。下人這話透露出兩個信息,一是自家倒霉兒子好像實力不怎麼樣,二是臭小子很不知好歹。早叮囑他近日江輕舟會來,有重要事交代,他卻偏偏選擇這個時候去打獵,更可恥的是還受了傷。難道是不滿他的安排,故意受傷拖延時間,挑釁他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