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表

曾經看過一張某知名攝影師一時興起拍攝的街人相片：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攢動的人頭個個面色焦慮，肌肉線條緊張得不用加工，直截可以拿來作彈弓上的橡皮筋，用來射殺什麼——我看得一時呆了過去，真害怕自己是其中之一。我覺得所謂美人，表情佔了很大成分，無論如何，一個五官再精緻的面癱患者也使人覺得可怖。有本權威勵志書上也說，想做上等人？首要保持表情優雅。自信，從容，友善的表情，會使人覺得你對生活各個環節的把握成竹在胸，值得信賴，你至少因此可以得到他人較好的服務。如上述圖畫之不安，焦躁，疑惑……會使人擔心：你覺得冷嗎？或者熱？剛剛受到欺侮？還是個人財務狀況不佳？令人無端感覺人生乏善，前途堪憂。所以每天早上，對著鏡子調整好一個煥發的表情再出門的好。無端預先支出雖然感覺有些吃虧，但細算起來的話恐怕會嚇一跳：世間的吃虧到頭來多半贏餘，倒是那些心較比干多一竅的錙銖必較，結末百分百鬧了虧空。當然說易做難。住在漏屋子裡，也許你還可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自慰，但如偏遭連陰雨還能夠面色怡然，不是聖人就是傻子了。所以不是說不允許你哭，但哭時最好別忘記關門。如有客來，則至少記得用濕毛巾抹把臉，狠命抿一抿嘴唇再開門。欲知對方愛不愛你，最簡單的方法是看他的臉：真愛的表情上有一層淡金色的膜，每一個毛孔都撲躍著歡樂女神輕盈的翅尖，他的瞳孔會放大，面色光潔，目光專一——除此之外的任何其他，都是可疑的鄙俗。曾經大隊人馬去某山區避暑。頗具老年版張學友風采的房東大爺，懷抱3歲孫女兒，祖孫倆頭對頭，一張核桃臉，一張鼻涕臉紛紛笑若春花，一心一意共同對付一塊金黃香脆貼餅子，煦人光芒直映亮半間堂屋。我們這邊兒？青春年少衣鮮履亮而愁容滿面：飯菜單調，山高路長，沒網上，沒澡洗，沒手機訊號，沒垃圾報刊電視看，山外尚有大批工作積壓……我深恨自己幹嘛不投胎一深山老農。據說其實真正的上等人是很少笑的——之於上等女人，可能還有另一層考慮，譬如張愛玲《第一爐香》里的梁太太：「少奶，你老是忘記，美容院里馮醫生囑咐過的，不許皺眉毛，眼角容易起魚尾紋。」梁太太聽了，果然和顏悅色起來——笑容恐怕也有此副作用，就在某富貴溫柔Party真的見過，略笑笑就用手去撐眼角的名媛。所以如今做模特兒倒是件極輕省的活兒，只消呱嗒著一張欠錢臉，就一切通吃。我是個趨炎附勢的人，所以基本上，如今我的慣常表情是：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