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洗澡

我是人類源水說的堅固信徒，因為是我那麼那麼地熱愛洗澡，天天洗澡。小時候最喜歡夏天，因為那會子只有夏天才可以天天洗澡，冬天就得一個禮拜去一趟媽媽研究所的公共澡堂了，三四個人搶一個水籠頭，我從小學的又是孔融讓梨，真痛苦。好在夏天很長，從5月到10月，都可以天天在家洗澡。不過一直到10歲，我的洗澡都是泡在一隻灰鐵皮的大澡盆里。6歲以前，澡盆里總是漂浮著塑料球或蠟鴨，五顏六色煞是熱鬧，可以邊隨性玩耍，邊享受媽媽的輕柔撫摩--我疑心就是為了這個我才愛上洗澡的。6歲以後，小鴨沒有了，洗澡方式也改作了自力更生，但我還是喜歡，不過這時候，與其說是喜歡泡在水裡的放鬆，不如說是喜歡洗完后，給媽媽的大毛巾兜頭一收的清爽。接下來，整間大院的路燈下就會奔跑著一大群散發著花露水味道的孩子，因為身心舒爽，尖叫聲格外恣意。很顯然我們不跑到滿頭大汗是不可能回家的，而回家的結局就是邊遭數落邊被重新摁回澡盆--我相信媽媽們不會紛紛愚蠢到不曾顧慮這一層，大概她們也實在覺得，洗澡是件多多益善的高尚的事。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一次洗澡是，有一年夏天大太陽底下瘋跑得太狠，渾身上下長滿了痱子，痱子粉塗得像剛從麵缸里撈出來的也不管用，癢得個我。媽媽急得四處打聽方子。於是有一天，我拒絕往她備好的洗澡水裡跳，因為那水是紫紅色的，發出一股熱騰騰的土腥味。不過小孩子的人權自來卑微，我不由分說給拎了進去。第二天醒來摸著無瑕的肌膚我有些發獃。後來才知道，那天的洗澡水是一種俗稱螞蚱菜的野菜煮出來的，對防治痱子有奇效，媽媽特地去郊外挖了好久。看見那個長相平平，可是自有韻致的女子劉若英答記者問：你覺得自己最美麗是什麼時刻？若英答：洗澡的時候。為什麼？因為那時候沒化妝，沒裝飾。不禁笑出來。可還是覺得她故弄玄虛，其實真實情形不過是：再累再憔悴，只消溫糯清水嘩啦啦地浸潤包圍下來，鏡中即刻便是唇紅眼清，明媚鮮艷。遂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就怕缺了24小時熱水。曾經乘35小時的軟卧到廣州，因為要見一干損友，第一件事就是請司機大佬把我送去本埠一流的女子俱樂部，洗澡。有陣子不分晝夜地工作而沒有倒下，就是給早晚一個熱水澡撐著的。買房時那樣痛快地下訂金，很大原因就是它有兩個不小的衛生間。離家經年，最大的成功就是再次擁有了自己的浴缸：很大很大，可以擱得下整個身子；樸實的貝殼色，令我想起媽媽的懷抱。浴缸邊常年放著香薰爐，CD機，上好紅酒，最新時尚雜誌......常常，在都市的煙熏繚繞中奔波得就要不耐煩時，我遂命令自己回想起我的浴缸，想起將整個身子浸在粉紅泡泡里時的飛揚跋扈，惟我獨尊，唇邊居然就浮出一絲近似優雅的微笑--世間所謂的涵養風度，大半需要太多附加的物質條件。平生洗過的最貴的澡號稱價值1880元（當然，她們叫Spa），在一間台灣女人開的私人會所中。當然我沒那麼闊，是雜誌社發的抵廣告費的貴賓券。無非是蒸蒸桑拿塗塗精油，外帶在紅外線艙里躺半個鐘頭，可我覺得他們沙發上的純白長毛靠墊有點臟，小姐的按摩手法也實在一般，而且開老遠的車出門只為洗個澡，實在有點造作。相對來說，我更艷羨採訪靳羽西的朋友回來說的，靳的圓形衝浪浴缸就安在華麗寬大的卧室里，就是說，她從溫香暖玉，撒了薰衣草浴鹽的浴缸里侍兒扶起嬌無力時，直接就可以上床睡了--這才是真奢侈。我的傖俗人生再次有了前進的無窮動力。曾經決定，只要一天有澡洗，就一天不許說自己不幸福。直到有一天，我的女友，風情四射的趙一一問：你洗過鴛鴦浴嗎？我面紅耳赤，連連擺手道：沒，沒。她笑：嗤，那還鎮日說什麼熱愛洗澡——我的臉更紅了，因為她是對的。然而我終於不禁有點恨她——何苦跟個吃菜根長大的人，描繪佛跳牆的美味？